其實他並不姓哈,就因但凡需他過問之事,開頭總是來句“革命同誌哈哈哈!”在位二十多年一如既往,故人們背後稱他為“哈頭”。
幾十年風雲變幻,哈頭總結了一條“萬裏長城”水不倒的經驗,既: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見了上級哈哈哈,顯得爽快無邪:見了下級哈哈哈,顯得親熱近乎。因此便有了“哈頭、哈頭,一肚子哈油,哈了百姓花了頭頭”的順口溜。盡管如此,每次換屆人們三思而後定,還是投了讚成票,瘸子裏而挑將軍,相比而言哈頭算是好的,能說進話沒架子,在辦事難難辦事的時候有個好臉子也是安慰了。
比方說吧,因為汽油票小a和小b在單位裏打了架,雙雙去找哈頭,哈頭看到二人無什麼致命傷,便哈哈一笑說:“革命同誌嗎!幹麼要傷和氣,馬上又有百分之四十的工調指標,你們當眾動拳頭就不怕別人揪小辮子,哈哈!是不是?”小a和小b四目相視,後悔不迭,擦幹淨惡鬥的痕跡,手牽手走了。
小c提了某一個領導意見,某領導尋機會報複,小c挺惱火,來找哈頭反映。哈頭照例哈哈一笑,言善語切地安慰一番,“革命同誌嗎,要互相理解,你的這個問題,一要依靠組織,二要相信領導,三要找有關部門,我肯定時間會消磨一切隔膜的!”小c猶如吃了定心丸,安心回家等處理去了。哈頭說,他的“哈哈哈”是鎮靜劑,清涼藥,瀉火散,安慰片,鬆勁膏。倒也是,那些急火心火敗火惱火憤火怨火怒火屈辱火等等差不多都讓他給潑了。
就憑這,他二十多年穩坐一把交椅風雨不動安如山,越發的心寬體胖,越發的滿麵紅光,就連那帶著金屬音的哈哈笑聲也磨得錚光瓦亮了。忽一日。縣城中學二位同誌來到哈頭辦公室,未及坐穩,哈頭便猜度準又是募捐,教育部門是個窮單位,沒辦法為了兒子也得給個千兒八百。哈頭四十歲喜得貴子,取名天勝,一度視為掌上明珠,今年恰是二八年少,正在縣中就讀。
茶座相讓之後,來者不出所料,吞吞吐吐談及天勝事,哈頭一聽,便抬出右手,挺有風度地在空中擺了下“革命同誌,直說吧!”“其實不必掛天勝的號要錢的!”他心裏想。
“是這樣”,來者麵帶難色,聲音緩慢。“我們來通知家長,你兒子今天上午——”哈頭舉手攔斷話語,示意辦事員小K去隔壁拿最好的香煙。他猜到了兒子上午不是考了高分,就是做了好事,學校是請功來了。“繼續說!”哈頭示意。
“你兒子今天上午玩鳥槍打死了一個初一學生!”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哈頭像被蠍蜇了從沙發上彈起來,臉上的肌肉不協調地抖動。
“你兒子——”來者又如實說了一遍。
這一回聽真了,哈頭像一包豆腐渣散在沙發上,這一次他那錚光瓦亮帶有金屬音的哈哈聲總算被卡在喉嚨裏了。在位幾十年,唯獨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