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真要命!我的話你懂了沒有,懂了沒有!盡說盡說有什麼好處!真纏不明白!……讓你一個人說罷!……真笑話,好像我們這學校是專門為你這種人開的!要是個個學生都像你一樣那真,哼!”
先生一站起來就走出了那邊的房門,接著那扇門很響地一關——訇!牆也給震動了一下,那隻掛鍾就輕輕地“鏘郎”一聲。
給丟在屋子裏的這個還想等人出來:一個人在欄杆邊呆了十幾分鍾才走。
“呃,呃,唔。”
老包嗓子裏響著,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他仿佛覺得有一樁大禍要到來似的,可是沒想到可怕。無論什麼天大的事,那個困難時辰總會渡過去的。他隻一步步踏在人行路上,他幾乎忘了他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事,也忘了會有一件什麼禍事。他感覺到自己的腳呀手的都在打顫。可是走得並不吃力:那雙穿著濕淥淥的破棉鞋的腳已經不是他的了。他瞧不見路上的人,要是有人撞著他,他就斜退了兩步。
街上那些汽車的喇叭叫,小販子的大聲嚷,都逗得他非常煩躁。
太陽打雲的隙縫裏露出了臉,橫在他腳右邊的影子折了一半在牆上。走呀走的那影子忽縮短起來,移到了他後麵:他轉了灣。
對麵有三個小夥子走過來,一麵嘻嘻哈哈談著。
老包喊了起來:
“包國維!”
他喊起他兒子來也是照著學堂裏的規矩——連名帶姓喊的。
包國維跟兩個同學一塊走著,手裏還拿著一個紙袋子,打這裏掏出什麼紅紅綠綠的東西往嘴裏送。那幾個走起路來都是一樣的姿勢——齊腦袋到胸脯都是向前一擺一擺的。
“包國維!”
幾個小夥子吃一驚似地停了步子。包國維馬上把剛才的笑臉收回,換上一付皺眉毛。他隻回過半張臉來,把黑眼珠溜到了眼角上瞧著他的老子。
老包想把先前遇到的事告訴兒子,可是那些話凝成了冰,重重地堆在肚子裏吐不出。他隻不順嘴地問:
“你今天……你今天……你什麼時候回家?”
兒子把兩個嘴角往下彎著,鼻孔裏響了一聲。
“高興什麼時候回家就回家!家裏擺酒席等著我麼!……我當是什麼天大的事哩。這麼一句話!”
掉轉臉去瞧一下:兩個同學走了兩丈多遠。包國維馬上就用了跑長距離的姿勢跑了上去。
“郭純,郭純,”他笑著用手攀到那個郭純肩上。“剛才你還沒說出來——孫桂雲為什麼……”
“剛才那老頭兒是誰?”
“呃,不相幹。”
他回頭瞧一瞧:他老子的背影漸漸往後麵移去,他感到輕鬆起來,放心地談著。
“孫桂雲放棄了短距離,總有點可惜,是吧。龔德銘你說是不是?”
叫做龔德銘的那個,隻從郭純拿著的紙袋裏掏出一塊東西來送進嘴裏,沒第二張嘴來答話。
他們轉進了一條小胡同。
包國維兩手插在褲袋裏,談到了孫桂雲的籃球,接著又扯到了他們自己的籃球。他歎了口氣,他覺得上次全市的籃球錦標賽,他們輸給飛虎隊可真輸得傷心。他說得怪起勁的,眉毛揚得似乎要打眼睛上飛出去。
“我們喜馬拉雅山隊一定要掙口氣:郭純你要叫隊員大家都……”
郭純是他們喜馬拉雅山隊的隊長。
“你單是嘴裏會說,”龔德銘用肘撞了包國維一下。
“哦,哪裏!……我進步多了。是吧,我進步多了。郭純你說是不是。”
“唔,”郭純鼻孔裏應了一聲,就哼起小調子來。
包國維像得了錦標,全身燙燙的。他想起了許多要說的話,忍不住迸了出來:
“我這學期可以參加比賽了吧,我是……”
“那不要急。”
“怎麼?”——包國維的嗓子沒剛才那麼起勁。
“你投籃還不準。”
“不過我……我是……不過我pass還pa得好……”
“pa得好!”龔德銘叫了起來。“前天我pass那個球給你,你還接不住。媽媽的你還瞎吹,你還……”
“不過……”
“喂,噓,”郭純壓小著嗓子。
對麵有兩個女學生走了過來。
他們三個馬上排得緊緊的,用著兵式操的步子。他們擺這種陣勢可比什麼都老練。他們想叫她們通不過:那兩個女學生低著頭讓開,挨著牆走,他們也就擠到牆邊去。
包國維笑得眼睛成了兩道線:
“嘖,嘖,頭發燙得多漂亮!”
她倆又讓開,想挨著對麵牆邊走,可是他們又擠到對麵去。郭純溜尖著嗓子說:
“你們讓我走哇。”
“你們讓我走哇,”包國維像唱雙簧似地也學了一句,對郭純伸一伸舌子。
兩個女學生臉紅得像生牛肉,腦袋更低,仿佛要把頭鑽進自己的肚子裏去。
郭純對包國維撅撅嘴,翹翹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