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老包又把那些話反複地說著。
胡大走了進來,可是馬上又退出去。
“胡大,進來坐坐罷。”
可是陳三癩子並不留點地步:他當著胡大的麵也一樣的說那些。他臉子還是那麼繃著,隻是聲音硬得鐵似的:
“幫個忙,大家客客氣氣。年三十大家鬧到警察那裏去也沒有意思,對不對。老戴,大家留留麵子罷:你是中人,你總會……我隻好拜托你。”
戴老七把眼睛慢慢移到老包臉上:
“老包。……”
叫老包還怎麼說呢?那二十塊還不起是真的。他嘴唇輕輕地動著,可是沒發出一點兒聲音。肚子裏說不出的不大好受,像剛吃過了一大包瀉鹽。
討債的人老不走,過了什麼兩三分鍾他就得——
“喂,到底怎樣?請你不要開玩笑!”
這麼著坐到四點鍾左右,忽然省立中學一個校役送封信來:請包國維的家長和保證人馬上到學校裏去。
“什麼事?”老包的手擱在下巴上顫著。
“校長請你說話。”
可是陳三癩子不叫老包走。
“呃呃呃,你不能走!”——住老包的膀子。
“我去去就來,我去一下就……學堂裏……學堂裏……”
“那不行!”
那位校役可著急地催老包走。
陳三癩子拍拍胸脯:
“我跟你走!老戴你自然也要同去!”
他倆跟老包到學校裏。那校役領老包走進訓育處辦公室。戴老七在外麵走廊上踱著。陳三癩子從玻璃窗望著裏麵,不讓眼睛放鬆一步:他怕老包打別的門逃出去。
老包一走進訓育處,可吃了一驚。
包國維和一個小夥子坐在角落裏,臉色不大好看。包國維眼珠子生了根似地釘在牆上,耳朵邊一塊青的。可是頭發還很亮:他搽過那什麼“康”,隻是沒那麼整齊。
屋子裏有許多人。老包想認出那注冊處的胖子來,可是沒瞧見。
校長在跟一個小夥子說話,臉上堆著笑。那小夥子一開口,校長就鞠躬地嗬著腰:“是,是,是。”可是他把老包從腦袋到破棉鞋打量了一會,他就怕髒似地皺著眉:
“你就是包國維的家長麼?”
“唔,我是……我是……”
校長對訓育主任翹翹下巴,又轉過臉去跟小夥子談起來。訓育主任就跨到老包跟前,詳詳細細告訴他——包國維在學校裏闖下了禍。一麵說一麵還把眼睛在老包全身上掃著,有時候瞟那邊的包國維一眼。
“事情是這樣的。……”
他們幾個同學在練習籃球,江樸打那裏走過,郭純譏笑了他幾句什麼,他倆吵起嘴來。不過訓育主任不大明白吵些什麼,據說是為了愛人的事。
“於是乎龐錫爾……”訓育主任指指包國維旁邊那小夥子。
於是乎龐錫爾喊“打”。包國維衝過去撞了江樸一下。江樸隻是和平地跟龐錫爾說好話。
“我是同郭純吵嘴,你來多事幹什麼?”
包國維跳了起來:
“侮辱我們隊長——就是侮辱我們全體籃球員!打!”
“打!”郭純在旁邊叫,“算我的!”
真的打了起來。包國維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似地跟江樸拚命,龐錫爾也幫著打。江樸一倒,他倆的拳頭就沒命地捶下去。許多人一跑來,江樸可已經昏了過去,嘴裏流著血。身上有許多傷:青的。校醫說很危險,立刻用汽車把江樸送到醫院裏,一麵打電話告訴江樸的家長。
“這位就是江樸的家長,”訓育主任指指那位小夥子。
江樸的家長要向法院起訴,可是校長勸他和平解決。於是——
“於是乎提出三個條件,”訓育主任用手指數著,“第一個是:要開除行凶的人。其次呢:江樸的醫藥費要包國維和龐錫爾擔任。末了一個是:江樸倘有不測,他是要法律解決的。”
訓育主任在這裏停了會兒。
老包眼睛跟前發了一陣黑,耳朵裏嗡的響了起來。他一屁股倒在椅子上。
所謂開除行凶的人,郭純可沒開除:要是開除了郭純,郭純的父親得跟校長下不去。打算記兩大過兩小過,可是訓育主任反對,結果就記了一個大過。
不過訓育主任沒跟老包談這些,他隻說到錢的事。
“龐錫爾已經交來了五十塊錢——預備給江樸做醫藥費:以後不夠再交來。現在請你來也是這件事,請你先交幾個錢,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