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36年(唐開元二十四年)杜甫第一次東遊時,24歲,登泰山,作《望嶽》詩。雖然當時,他還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年青詩人,但開首兩句“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便顯示出高標卓識、問鼎詩壇的雄厚實力。尤其結尾兩句,令人擊節讚賞,“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那胸襟之博容,視野之寬肆,氣勢之磅礴,情懷之豪邁,這十個字,堪稱古往今來以岱宗為題的絕唱。
隨後,詩人來到兗州,省親小住,因為他的父親杜閑任兗州司馬。研究杜詩者通常把他的《登兗州城樓》與姊妹篇《望嶽》相提並論,為曹丕《典論》所述“文以氣為主”的代表作,以氣韻見長。詩隻八句,這座曆史名城便訇然躍出紙麵:“東郡趨庭日,南樓縱目初。浮雲連海岱,平野入青徐。孤嶂秦碑在,荒城魯殿餘。從來多古意,臨眺獨躊躇。”
此詩以史為經,以地為緯,將古城處於燕趙江淮、河海山湖之間的地理位置,所起到的傳承南北、貫穿東西的要衝作用;將有史以來,即為“九州”之一的兗州,其古老久遠的曆史沉澱、深厚積累的人文資源;將在黃河流域的沿革變遷中、在中原文化的形成發展中、在中華民族繁衍生息過程中的這個“從來多古意”的兗州,寫得情深於中,韻溢於外,言簡意賅,詞近旨遠,也稱得上中國詩歌史上以兗州為題的一首絕唱。嗣後,不知有多少人詠唱古城,但誰也無法超越。
說實在的,正是兒時讀過的這首杜詩,使我對古城有著永遠的向往。
一千多年過去了,詩人筆下之城樓,不知經過幾度戰亂兵燹,幾番繼絕興廢;遺址蹤跡,或許桃花依舊;人麵舊物,自是難覓難尋。但是,這首不朽的詩,卻將中國最早的行政區域之一,蘊藏著古老中華英魄精魂的兗州古城,濃縮在詩韻中,卻能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地長存下去。
這就是文學勝過時間、勝過曆史的不朽力量。
使我對兗州刮目相看的原因,除了杜甫,除了那首登樓詩,還有李白,以及李白寫兗州的詩篇。我不止一次親自觀察過與別的城市並無什麼差別的兗州,我也遊曆過古城內外的風景名勝、奇山異水,似乎不見得比其他地方擁有更多的優勢。以今而觀古,我納悶,我想不出究竟有什麼特別的魅力,公元6世紀,竟然同時吸引了兩位中國詩歌史上頂尖級的巨星,落腳在兗州,一住多年,成為這座城市文化史上足可以傲視群倫的輝煌一頁。
詩仙詩聖垂青於兗州,不是短暫駐足,而是以此為家園,以此為詩境,以此結下終生不渝的友誼,就憑這種詩情,也使古城平添幾許風雅、幾許斯文,而擁有他處絕不能有的獨特優勢。
公元739年(開元二十七年),甚至還要更早一些,四處遊曆的李白,就選中兗州,為他那疲憊的身心,覓得“笑誇故人指絕境,山光水色青於藍”的佳處,為長住之地。從他在兗州期間所寫的“時人見我恒殊調,見餘大言皆冷笑”,“沐猴而冠不足言,身騎土牛滯東魯”詩句看,詩人已經厭倦長安的淡漠,枯坐終南的冷遇,權貴們逢場作戲的虛偽,士人們應酬唱和的無聊;於是,兗州成為他心靈上的一塊淨土。在這裏,他得到了自由、快樂和躲避庸俗遠離塵囂的大清淨,何況,在長安結識的杜甫,再一次來到兗州,對詩人來講,還有比這更完美的境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