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臣
我的門是在清早被擂開的。我在睡懶覺。一天一夜的車軸雨把鄉村公路澆得像麵條,下不了地,出不去門。你說不睡懶覺幹什麼?可門被擂得山響,這懶覺就睡不成了。我打開門,就看見了那個胡子拉茬、一臉凶相、花格襯衣上沾滿了泥水的人。還沒等我說話,那人就嚷嚷,我姓馮,走啊,是人的就跟我走,救人去,救人去!
我就跟著他走了出來。鄰居們也跟著他走出來。我們就看見一輛四個圈的奧迪像個蛤蟆一樣紮在了村邊的道溝。車門被卡住了,司機卡在方向盤和駕駛座位之間動彈不得。我和鄰居們走到近前,看清了牌照和人,我們轉身便往自己家門口走。
別走啊!推車推車,不能眼睜睜地見死不救!馮的趟著齊腳踝的泥趕過來。
裏麵的人有錢,讓他花錢找別人救吧!我說。
是啊,他馬大能耐不是很能耐嗎?怎麼就能耐到溝裏去了?鄰居們說。
姓馮的紮實開雙臂攔住我們,見死不救也判刑,不管裏麵的人是誰,今天一定要救。我是新來的鄉長。誰走,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他!
我們停下,互相望望,又一起望著麵前的漢子。
望什麼望?不像鄉長?瞧,那是我的行李,我今天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了個這!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我望見了奧迪後麵戳著一輛破舊的摩托車,車上真的綁著被褥臉盆什麼的。不過,早就被泥漿糊住了。
我向大夥兒保證,我上任後要幹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好這條路!但這個人必須先救!馮鄉長的眼睛瞪了出來。那件花格襯衣簌簌地往下掉著泥片子。
我們就把馬大能耐救了上來。
馮鄉長沒說虛話,通往省國道的這條路他果然修了,四米寬,半尺厚,路麵硬化得很好。最讓人驚訝得是,修路沒動鄉裏一分錢。是他找馬大能耐讚助的。馬大能耐是鄉裏一家造紙廠的老板。聽說馮長找他拉他讚助是走著去的,十幾裏地,隻拎著一瓶衡水老白幹。一瓶酒喝完,馮鄉長晃晃悠悠回到了鄉政府。第二天資金就打進了鄉戶頭。
公路成了人們的眼珠子,馮鄉長也成了鄉裏的心尖子。
宋希望
說實話,我很看不慣馮鄉長的樣子。粗粗拉拉,咋咋呼呼,不修邊幅,似乎永遠是穿著他那件舊花格襯衣四處晃蕩。可人家是領導,看不慣也得伺候人家。我在鄉黨政辦工作。我的本職工作是寫材料。可鄭書記還讓我負責給馮鄉長打開水拾掇衛生。在家裏都是老公伺候我,在單位卻伺候別人的老公。真是他奶奶個——個腿!
那天,趕寫一篇關於建設文明生態平衡村的彙報鬧了個夜兒,起晚了。等到把孩子送幼兒園後,就遲到了。我趕緊先去馮鄉長那裏,看他辦公室鋪滿了資料,正一邊翻閱書本,一邊嚼著方便麵吃。那吃相像個孩子。我囁嚅著說,鄉長對不起,我遲到了。你看,衛生也沒有整,開水也沒有打!
馮鄉長頭也沒抬,繼續翻閱書本,嗚嗚囔囔地說,沒事!
我趕緊拿起暖壺想去鍋爐房,馮鄉長卻把我叫住了,宋希望,以後你不用管我了,你好好寫材料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