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天井窯院
我是在清晨走進天井窯院的。
推開天井窯院旅遊度假村那扇厚重的鐵門,一陣帶著豫西明顯特征的歌聲綿軟而又清晰地傳了過來:
正月裏來沒有花兒采,
唯有迎春花兒開。
奴有心采一枝頭上戴,
猛想起月季花月月開。
歌聲是聽到了,但唱歌的人在哪裏呢?我看不見。看不見也沒辦法,我隻得疑惑地隨著接站的司機小毋走進了一段斜坡樣的地下甬道。我覺得就像走進了一個迷宮。迷宮有一扇小門。小門虛掩著。過了小門的門檻,豁然開朗,一個四四方方的天井展現在我的麵前。站在天井中央,我才看清,這是個深入地下四、五米的四合院。院內樹木依然蔥蘢,與掛在樹上的金燦燦的玉米相映成趣。四壁上挖出窯洞作為住宅,窯洞門窗俱全,儼然地上房屋建築。
小毋告訴我,這裏是古“陝州”地麵,屬秦嶺東部餘脈的丘陵地帶。由於古時戰亂頻仍,民居常常被官兵或入侵者燒毀。人們隻好因陋就簡,在黃土坡上挖孔窯洞居住。然而,因鄰近黃河,每到冬天這裏又常常北風凜冽,寒冷無比。勞動人民在實踐中尋到了一種更好的居住途徑,就是在平地上往下挖一四方塊的井,長寬各20餘米,深約5米。然後在下麵的井壁四側按照易經八卦的要求各往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掏挖窯洞,形成居住院落。院落上麵,用青磚砌成攔馬牆,再做一個漏子通風和上下運輸糧食貨物。天井裏修建一個隱蔽的排水坑。這樣,上麵的風刮不到下麵來,天上的雨也淹不了院子。這樣,天井窯院便成了人們溫馨安逸的家了。冬暖夏涼、擋風隔音、防震抗震,真是“天然空調,恒溫住宅”。改革開放以後,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富裕起來的農民,在地麵上建起了磚瓦房,不少人還修建了二層別墅式的小樓。天井窯院就被當地政府開發成了“農家樂”旅遊度假村。
果然,那四周的窯洞上寫著“梅宅”、“竹房”、“歲寒居”等等頗具文氣的名字,室內有電視,有字畫,有幹淨的土炕和床鋪,一看就是迎合來此旅遊的文人墨客的樣子。
但我看見屋裏都住滿了人了,就問小毋,我住在哪裏呢?
小毋沒有說話,而是笑著拉了我的手推開了北牆的一個門。我進去才發現,這既是屋子,又是通往另一個院子的通道。通道的牆壁上,是關於天井窯院的曆史、風俗、和傳說的圖片和文字。
我覺得我走進了一段曆史。走進了豫西百姓地坑院4000餘年的曆史。曆史盡頭,是天井窯的2號院。哎呀,真是別有洞天。
我又問,我住在哪屋呢?
小毋還不說話,繼續拉著我走,又是推開一扇門,又是走過一個通道。這通道上掛著各級領導、新聞單位、外國友人來次視察參觀天井窯院的圖片和文字。天井窯是人類穴居的活化石。但它隨著一戶戶農民從地下遷升到地上,正慢慢被現代文明所拋棄。這一特色民居即將成為曆史。在各級政府的關懷下,陝縣人正在搶救和保護這一珍貴的文化遺產,投資對天井窯院進行了保護和開發,建成了豫西民俗博物館和天井窯院旅遊度假村,又被列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成為“中國天井窯院文化之鄉”。
原來曆史的盡頭,才是天井窯輝煌曆史的開始。她揭開了古代文明和現代文明接軌並璧的序幕。
到了,蔡先生,你住這屋!小毋終於在我浮想聯翩的時候說話了。驀然抬頭,3號院到了。而我就被安排在了3號院的致遠居。那屋是院子東麵的一孔窯,寬敞明亮,幹淨整潔。窯門前一棵柿樹碩果滿枝。嘿,真是寧靜致遠,可見主人的詩情畫意與主辦單位三門峽文聯的獨具匠心。
我這才想起邀請我來參加此次甘山散文筆會的三門峽文聯主席楊凡大姐。我問小毋,楊主席呢?開會的作家們呢?
小毋說,在0號院等你吃飯呢!
怎麼?還有個0號院?我吃驚地問。然後不等小毋回答,又對他說,趕緊帶我去!
我們就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到了1號院。在1號院西麵的窯洞穿過,啊,又是一番天地。原來會議住的是井院聯合的拐彎兒窯,天井連著天井,院落通著院落。此刻,0號院裏,熱鬧非凡,河南省散文界的作家朋友正在吃早飯。散文學會會長、茅盾文學獎評委王劍冰、神交已久的散文作家廖華歌,還有忙忙碌碌的熱心的熱情的熱忱的楊凡大姐……
原來,我聽到的歌聲就是從這裏傳出去,傳到地麵上的。我見證了“見樹不見房,聞聲不見人”真實場麵。我終於找到了聲音的源頭。那個房東大姐,正一麵給作家們盛粥,一麵唱著民歌:
二月裏來龍抬頭,
王三姐梳妝上彩樓。
手把樓門向下望,
紫金花開在路旁……
那天,在陝縣西張村鎮廟上村,我不僅聽到了美妙的歌聲,還吃到了豫西特色的農家飯水席十大碗。雨過天晴的晚上,我還看到了天井窯上空的星星。我好久沒有看到這樣多的星星了。那真是繁星滿天。
哦,那是陝州曆史上的繁星滿天!
哦,那是散文藝術界的繁星滿天!
之二:甘山秋雨
我是來甘山開筆會的。我也是來甘山看紅葉的。
可惜,我沒有看到甘山紅葉。我隻看到了甘山秋雨。
其實看雨也是一種情調。
那雨來臨的時候,是有些征兆的。我們還在甘山國家森林公園的會議室裏研討散文的時候,甘山的秋葉就像蝴蝶穀的蝴蝶一樣在會議室外飄了起來。深紅的葉子,淺紅的葉子,暗紅的葉子,半黃半紅的葉子,還有深綠的葉子就一起飄成了滿天的爛漫。那是各式各樣的葉子,那是各式各樣的蝴蝶。那落葉的飄舞,也隻能是為散文筆會的詩意的飄舞;那落葉的氣勢,也隻能是散文的甘山才有的氣勢。
我為這漫天飄舞的氣勢所驚訝。我從會場上跑了出來。我就看到了秋風吹落葉的奇觀。落葉是從甘山上飄下來的,是從樹林中飄下來的,是從秋深似海的意境中飄下來的。它飄過天空,飄過丘陵,飄過屋頂,飄過秋意闌珊的心情,眷眷不舍,飄忽迷離。我想甘山的落葉離開大樹的懷抱,是心有不甘的,所以,才在落地之前,最大限度地爭紅著自己,絢爛著自己,給自己一年一度的功過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從這個角度說,甘山紅葉不僅是有生命的,而且是有思想的,而且是深入到整個身體的不可言說的沉重的思想。然而,秋雨是不吝惜它的,秋雨的工作就是在這個時侯適時地吹落它,讓樹歇了瘋狂生長的態勢,讓山封了一春一夏的喧囂,進入必不可少的休憩,進入必不可少的四季輪回。
這樣放肆的思索著,秋雨早就放肆地下起來了。我看見飄舞的落葉被密集的直線的雨彈擊中,疼痛著撕爛著貫穿著墜落於地。我聽到了落葉受傷的哀鳴,也聽到了落葉如釋重負的歎息。落葉鋪滿地,秋雨便成了甘山的主宰。
甘山秋雨是帶著寒意而來的,冰冷且淩厲;甘山秋雨是帶著信息而來的,準時而真切;甘山秋雨是帶著激情而來的,迅猛又活躍;甘山秋雨最重要的是帶著詩意而來的,它在作家詩人們因為看不到甘山紅葉而心存遺憾的同時,帶來了甘山的濕潤、清冽和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