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已經失去控製,依照慣性滑翔,衝向地麵。
而陳昊達仍被懸掛在飛機艙外。那是一股突然出現的強大氣流,將探出半身朝地麵觀察的陳昊達拋出機艙外。幸虧夏紋事先將繩的那端係在了機艙的把手上,要不怎麼能拉得住他呢!靠係在腰間的繩索吊著,陳昊達才沒有墜落下去,隻是懸掛在飛機下,但嚇得夏紋大叫不止。
駕駛員朱平發現了這情況,將飛行速度降下來,以減小氣流對他的衝擊。
然而,這時飛機卻意外地出了故障,發動機突然熄火。飛機頓時失去了動力,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斜斜地往下飄落。陳昊達仍吊在機艙外,那繩索在機艙門框的磨切下,一股股地繃斷。夏紋急得滿額冒汗,顧不得個人安危,躺在艙門邊,探出半身去。
終於,在最後一股繩索繃斷前,陳昊達的手抓住了夏紋的手臂。夏紋拚全身力氣要把他往回拉,但是拉不動。
這時飛機已接近撞地,由於雙機翼的浮升力比較大,飛機斜斜地飛向地麵,而不是直接栽下去。被掛在機艙外的陳昊達,比飛機先觸到了地。就在他雙腳觸到地麵之時,憑著年輕人的敏捷,他雙腳一頓,趁勢把夏紋像拔蘿卜似的從機艙裏拔了出來,並抱著她往後倒去,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刹那間飛機撞到了地麵,立刻爆炸起火。
氣流又將他們衝出去幾米遠.夏紋的腦袋撞在了一個土坎上,頓時昏迷了過去。
待夏紋醒來,已經躺在醫院裏,頭上、胳膊上和腳上都繃著紗布,每動一下,渾身都鑽心地痛。
“終於醒來了,夏紋。”狄克戎長長地舒了口氣。
“狄老師……我闖禍了。”夏紋像見到父親那般內疚地說。
狄教授笑了一下:“知錯,還是好孩子,就免打你的手心了。”他故意用對小女孩那般的口吻說話,以舒緩她心頭的焦慮。
“陳昊達和飛行員還好嗎?”
“陳昊達沒事,大概從小就淘氣慣了,竟毫發無損。不幸的是那飛行員,他沒能逃出來。”
“哦……”夏紋陷入痛苦之中,眼淚流了出來,“都怪我有這個念頭……可我總覺得還應該有座大陵墓……”
“我也很奇怪,你腦子裏卻總會這樣想。記得你去波士頓大學讀博士前,就提出過這個問題。我不知對你解釋了多少次,十朝皇帝,九個陵墓,最後末帝睨被蒙古軍執殺。再說,才在位一年,大夏國隨之滅了,自然不會有人為他修大陵。”
“從邏輯上分析是這樣。可我心裏總覺得還有一座陵。我也很奇怪,為什麼心裏總會浮出這個念頭……”
望著夏紋那張誠摯的臉,狄老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她時的情景。
那是六十年代的事了。狄克戎第一次提出了推測,說賀蘭山下那些高聳著的錐棱塔狀的封土高堆,應是西夏國的皇陵。為了論證這一點,狄克戎率領一支考察隊,駐紮在賀蘭山腳下的陵區內。那天晚上從山裏吹出來的風格外地大,嗚嗚地像要把帳篷整個兒地吹刮走。而且那飛沙走石的大風中似乎隱約著馬嘯嘯、車轔轔、千軍萬馬奔騰而過的響聲。狄克戎幾次都想起身到外麵看看,實在是困乏得爬不起來。
清晨,他出了帳篷,乳白色的霧靄彌漫在陵區內。忽然,他發現從一座最大的陵墓封土後,走出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還唱著山歌。他懷疑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睛,再定神細看。真是一個小女孩,四五歲模樣。金色的頭發,高翹的鼻子,潔白膚色,穿著件小碎花衣裳,藍方格土布裙子。裙子下擺和衣裳的袖口都綴有白色花邊。她唱著山歌,清脆純正的童聲,竟是那樣悅耳。馬齒菜,車前草,路途迢迢。黑雁兒,白鷓鴣,風雪渺渺。
那山歌競有一種高古的格調兒呢。狄克戎覺得似從哪兒聽到過。
“哎,小姑娘,你從哪裏來?”
狄克戎情不自禁地叫道。小女孩怔住了,扭過頭來,在晨霧中,她看到了狄克戎,沒有驚慌,卻答道:
“我從那邊來。”
她指指那座大的封土堆。若幹年後,經考證,那是座最重要的皇陵,是西夏國的開國皇帝李元昊之陵。狄克戎走過去,蹲下身來,他簡直不能相信,在這裏會遇到這樣的一位女孩。她的左耳垂上還佩著一顆黑寶石耳飾。不,經仔細看,那是個胎記。卻是那樣地圓,處在耳垂正中,且烏黑發亮。不經意,還真以為佩了顆寶石。
“你是迷路了吧?”
小女孩咯咯地笑了,“我從不迷路,我家就在那邊。”
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個老漢正趕著一大群綿羊過來。
“嗨,大伯,這是你女兒?”
“嘿嘿,是不是挺沒規矩的?”老漢很憨厚,臉上有很深的皺紋。
“爸,我沒有,我唱著山歌呢!”小女孩撒嬌似的說。
“你女兒很可愛,唱的山歌很好聽……”狄克戎注意到這老漢的頭發是棕栗色的,小女孩的頭發則要比他金燦很多。
“嘿嘿,農家女,喝賀蘭山裏的水,還喝出點兒靈性了。”看得出,父親毫不掩飾對女兒聰穎的自豪。
但是無論如何,狄克戎總覺得那女孩有一股不是現代的氣息。虛幻的?古代的?異域的?總之,即使現在想來,他仍有點覺得與那小女孩初次見麵是在夢境中發生的。好在他當初問明了他們住的村。幾天以後他抽空去了那個村。東溝村並不很大,他找到了那女孩的家。在一圈矮柴棍作圍欄的院子裏,見到她正在與小朋友玩耍。狄克戎沒有驚動她。但是從那一刻起,他心裏升騰出這樣一個念頭:既然,他們是在西夏皇陵區相遇的,那女孩長大後興許會與西夏有點什麼關聯。
果然,十多年後,她突然考入了他的門下,攻讀西夏學專業。他是憑著她一頭金燦燦的秀發和左耳垂那顆如黑寶石般的胎記認出的。這時,狄克戎才知道她名叫夏紋。“狄老師,你在想什麼呢?”“哦,你瞧,一恍惚,我又想到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個早晨……”夏紋笑了,“你總是說起那一次,一定是我那時的模樣很古怪。”“不,提起那次的見麵呢,我就有信心說這樣的話:瞧,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一…我就可以把我放在你的父輩的位置上。”
自從今晨那樁事故發生後,狄克戎覺得自己的這份情感更加厚重確實。
夏紋祥和地垂下眼簾,嘴角顯出微微的、甜甜的笑,似乎在享受這份誠摯的父愛。
狄克戎擔心自己在這份情感上迷戀得太深。他站起身來,在室內踱走,又說道:
“與你那次見麵後,我就覺得你以後多少會與西夏有點關聯。果然,你現在成了中國第一位西夏學專業博士學位的獲得者。於是我就又想,這位才氣橫溢的年輕的西夏學專家,潛意識裏不斷浮現出有一座失落了的西夏皇陵,需要尋找,這本身是不是有點意義?該不該引起重視?也許它正暗示著什麼呢!”
“狄老師,你真是這樣想的!”
夏紋禁不住叫出聲來,也許身子動了動,隨即痛得又差點兒暈眩過去。
“夏紋,別動,先安心養傷,讓我想想該怎麼做。”
夏紋痛得握緊狄老師的手。
正在這時,門砰地被推開,撞進來一個莊稼漢模樣的人,非常敦厚。他進門就喊:
“小妹,小妹,你怎麼啦?傷著筋骨沒有?”
大嗓門嚷嚷,直撲到夏紋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