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長門宮的房簷下,陳阿嬌如市井上乞討的婦人一般,披頭散發的跪在長廊,嘴裏淒厲的唱著母親館陶大長公主用千金聘請司馬相如編製的《長門賦》。被棄長門整整三月,除了前幾日館陶大長公主悄悄托人送來一篇《長門賦》,阿嬌再無半點外界長安城的消息。堂堂大漢皇後,身邊居然沒有一個伺候打掃的奴婢,整日與一些蛇蟲螞蟻蟑螂為伴,到真的是獨居思過。
貫徹長空的一聲巨響打斷了陳阿嬌的淒厲哼唱,天空中璀璨奪目的煙花將整個長安城照耀的猶如白晝。阿嬌自被棄以來,連日以淚洗麵,原本嬌俏明媚的杏目如今紅腫的如滿目瘡痍的核桃般大小,如今睜眼看著五彩繽紛的煙火,阿嬌雙眼竟被火光刺的生痛,幹澀的雙眼丁點眼淚也流不出。這煙火不僅照亮了長安城的夜空,也讓阿嬌看清了如今的形勢,刺穿了阿嬌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的希望。
今日是衛子夫的石邑公主的周歲禮,劉徹選擇舉國大辦,也就是他選擇了衛子夫,或許巫蠱之案的罪名已經坐實,他是要廢後嗎?若非自己輕信巫女楚服,怎麼會被劉徹以巫蠱之名的罪名抓個正著。還記得那夜,衛子夫正在她的昭陽殿分娩,本該陪伴衛子夫的劉徹卻匆匆跑來椒房殿搜宮。更莫名其妙的,黃門侍郎居然從寢宮的床下搜出了紮滿針頭的布偶,幾乎就是在那一瞬間,阿嬌來不及反應,就被劉徹的一個耳光扇的暈頭轉向,椒房殿所有的宮女太監,立馬被處以極刑,沒有和親人道別的的時間,也沒有遺言,甚至是走過場的審訊,整個椒房殿三百多條的人命,就在寢宮之外的桃林結束了。直至阿嬌被黃門侍郎押至長門冷宮都還沒來得及明白給了發生什麼,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印證著一切不是幻覺。也沒來得及看劉徹的表情是得知結發妻子惡劣行為後的痛心,還是計謀得逞的大喜。與劉徹成婚十三年,宮裏的美人夫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孩子也是一個接一個的生,阿嬌也是不止一次和劉徹鬧過,可即便是專寵,中宮皇後的肚子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自古皇後無子是大忌,時間越久,後宮朝堂對皇後的微詞就越多,皇帝也在逐漸成長,已不在是那個被外戚操控的傀儡,而且漸漸變得連母親和太皇太後也忌憚,他已不是當初那個跟在阿嬌身後喚著表姐的東膠王。剛開始是阿嬌默默的為無子傷心,後來,劉徹當著所有嬪妃的麵拿這件事給阿嬌難堪,再後來,母親和太皇太後也跟著焦急,開始從南海東海各地仙人經過的地方尋求子藥,光是尋藥就花了數千金。半年前,阿嬌長兄陳季須遊曆楚國時帶回一位楚國巫女——楚服,被母親送至椒房殿,說是能施法助阿嬌得子,宮中雖禁巫蠱,卻也遵崇黃果道學,開國之初呂後就曾請高士為惠帝奪得帝位。可楚服贈予的求子符為何會變成紮滿針頭的布偶?
或許是楚服和衛子夫串通一氣的陷害,又或許,是劉徹,衛子夫,楚服三人共謀,可最可怕的是,平陽長公主和王太後也參與其中,不然母親和太皇太後為何沒有一點動靜,整個竇氏外戚也沒有找到挽救法子。阿嬌本以為衛子夫這個名字會是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那個永遠笑的溫婉和煦的歌女,自打聽說劉徹在平陽公主府臨幸一個歌女開始,阿嬌就留意到了她,千方百計打聽她的名字和家世,以為一個卑微的歌女沒有什麼作為,可她卻偏偏被平陽送進了宮,不管阿嬌和母親如何絞盡腦汁的刁難發難,那個歌女,總是用一副平和偽善的笑容應對,偏偏次次都能化險為夷。可現在想想,劉徹才是最可怕的噩夢,一切沒有他的授意,一個小小的侯門歌女哪有那麼大的本事。
“若得阿嬌為婦,當作金屋貯之。”阿嬌輕囈:“一個七歲孩童的誓言,那個時候就開始算計了嗎?”煙花燃盡之後,從不缺少熱鬧的長安城還是繁華依舊,可長門冷宮,有的隻是無盡的漆黑與荒涼。一絲昏黃的燈光從許久未啟的大門穿過,如此突兀,卻也渴望,阿嬌興奮的跑向自大門緩緩而入的黃門侍郎“是來接本宮出去的嗎?”
“陳氏,跪下接旨!”小黃門尖細的嗓音如鬼魅一般遊蕩在長門宮的每一個角落。
陳阿嬌此刻異常清醒,細細揣摩著“陳氏”二字,是要廢後嗎?這一刻總歸是來了。不,她不能跪,也不能接,跪了,接下,一切就都完了。皇後之位沒了,她還算什麼,要在長門了卻餘生嗎?
黃門侍郎居高臨下的看著麵色呆滯的阿嬌,幸災樂禍的說道:“想想也真是可憐,三個月前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風光無二的一國之母,現在卻隻是一個普通的中年婦女,而且還無子,到真是人生禍福無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