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家出事以後,普六茹府中和我搭話的人突然少了很多,仿佛我周圍出現了異界扭曲空間,將我與現實隔絕起來,除了幾個特定的人之外。不過仔細想想,情況也並沒有那麼糟。
父親死了,兄弟被流放,家裏隻剩些寡居的夫人和不願離去的下人,守著空空蕩蕩的屋子和僅剩不多的家產。看上去的確很淒慘悲涼,然而實際上,父親的死是將獨孤家與朝廷完全割裂的契機,從此家人不用再提心吊膽擔憂政局動蕩為家裏帶來不幸——已經一清二白了,還怕再失去什麼嗎?兄弟們的流放,也消除了為父報仇,重新拉黨結派,卷土重來的可能,就算獨孤信從前的黨羽意欲東山再起,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了。
因此,宇文護的做法等於是將父親的家眷保護起來不受侵擾,盡管他的本意並非如此。但是我想,至少不用為母親和幾個姐姐擔憂了,而且十幾年後,宇文護被皇帝處以死刑的時候,全家人便又可以重逢了。那麼,就把現在當作是成功前的磨煉,黎明前的黑暗,隻要希望還在,一切皆有可能。
出事後第五天,我又和以往一樣坐在窗前抄寫繁體的《木蘭辭》了。水兒靜靜的陪在一旁磨墨,看我一遍又一遍地寫著“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突然靈機一動,我提筆寫道:“萬裏奔蜀郡,燕山度如年。幽怨傳竹寓,清光照孜衣。將臣終有逝,故舊十年歸。”看看還不錯,挺押韻的,這可是我穿越以後所做的第一首詩呀。“水兒,看看怎麼樣?”
我回頭一看,咦,人怎麼不見了?剛剛還說要整天陪著我的,轉眼就消失了。我邁出書房找水兒,卻一眼看到了扒在門縫邊上向我這邊張望的家夥。“小二,你又來幹什麼!”
“唉——”小二一臉委屈走進來,“本來我是擔心你才來看看,既然你這麼有精神,那我也放心了。”忽然,他瞥見我桌上放著的詩句,問道:“你在寫什麼?”
“你別……”我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想要將那幾張紙奪過來,卻忘了小二雖然與我同歲,但畢竟練過幾年工夫,我那區區兩下子怎會是他的對手?他轉身一個假動作就把我晃過去,等我重新站穩腳跟小二已經把那幾行字讀了好幾遍了。
“這是什麼東西?”小二皺眉看著,嘴角卻在笑。“詩的意境我就不說了,隻要在被外人看見之前銷毀就好辦。隻是,如果你想學做詩,也不用這樣改的不倫不類吧?”
“要你管!”我搶回紙片,放在蠟燭上燒了,毀屍滅跡。小二真過分,罵人都不帶髒字兒,幸好沒被他看見我上回寫的“兩個皇帝明暗鬥,一行宇文上青天”,不然一定氣的吐血。“小二,這兒可是你大哥的房間,隨便溜進來不好吧?”
“哦,沒事,娘派人來叫你過去,半路被我遇見就主動頂替了差事。”小二笑嘻嘻的說,好像他的理由很“正當”,不過見我一臉嚴肅,笑容硬生生的僵住。“難道你不想見我?還是說……你怕他會……”
“我沒有!”我忽然大聲反駁說,不過越是這樣就越顯示出我在心虛,我為什麼會心虛呢?“那個,你知道娘找我有什麼事嗎?”小二漸漸離開了桌子,朝我走過來,我一邊飛快地想話題,一邊慢慢後退,可是書房本來就不寬敞,又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前有“敵人”,後有牆壁,進無可進,退無可退,他到底想幹什麼?
“阿羅,”小二終於把我逼到了牆邊,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這種……這種姿勢那是相當的曖昧,要是在此時被人撞見就真的麻煩大了。“阿羅,”小二故意壓低聲音,露出擔憂的表情,“我希望你明白,娘會在這個時候找你,應該沒有太好的事情,你多加小心。”
“嗯……嗯,我……我知道,那你,”我指了指他身後的書桌,“我有點口渴,幫我倒杯茶好不好?”
“哦,好。”小二果然還是年輕,聽話的轉身去倒水,我趁機長長的舒了口氣,“嚇死我了,說句話都搞得跟地下黨傳遞情報似的。”
“你說什麼?”小二疑惑的回頭。
“呃,我是說……我怕娘等急了,現在立刻就去見她老人家,不喝茶了,拜拜!”說完話我隨手披上一件衣服奪路而逃,隱隱聽見小二的自言自語:“早就過完年了,還拜什麼拜……”唉,這就叫一千五百年的代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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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又回到了那間雖然麵積不小卻令人感到十分壓抑的房間,又同上次一樣跪在那個人的麵前,隻是,身邊那個隨時支持我保護我的人卻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