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提上一筆,叫他下個月再寄錢給你嗎?”

“不必提了,他有錢就會寄來,他都曉得……告訴他,這三年來怎麼連平信也沒有,以後多來幾封吧,兩個月一封總是要來的呀!”

“還有呢?”

“說我很好,叫他冷熱當心呀。”

“這麼大了,二十四歲了,還要她叮囑……還有什麼話嗎?”

“多得很,話多得很……問他年內能不能回來。”

“給你寫上了。”華生擱著筆,仰起頭來說。

“叫他多寫幾封信回來。”

“又來了,這個神經病!——還有什麼話嗎?”

“冷熱要當心呀!”

“哈哈,說來說去是這幾句!”

“還有,請你告訴他,我這三年來欠了很多的債,現在都還清了,一共是十二元呀……”

“喂!你真的瘋了嗎,聾子?”華生突然把筆一拍,站了起來,憤怒地對著她的耳朵大聲喊著說。“三年不來信了,你就隻欠十二元債嗎?”

“不錯的!一共十二元!”

“就不能告訴他,欠了一百二十元債嗎?”菊香喊著說,“三年不寄一個錢來了呀!”

“嘻嘻嘻,你真不是好人,騙他做什麼呀?害他嚇煞去!”

“你這傻瓜!一個月五元,一年六十元,三年也要一百八十呀!他不寄一個錢來,叫你吃點什麼?吃屎嗎?屎也要錢買的!”華生喊著說。

“你就多報一點虛賬說欠了五十元債吧,叫他趕快寄來!”菊香扯扯她的耳朵。

“不對,不對,隻欠十二元呀!”

“你還要吃苦嗎?一個兒子,三年不寄錢來,誰養你這五十八歲的老太婆呀?沒有田,沒有屋子!”

“我自己會賺的,我會給人家做事情……”

“我不管你!就給你寫上欠了五十元債,這已經夠少了,叫他趕快寄錢來!”華生大聲說著,提起筆,預備寫了下去。

但是她立刻扳下麵孔,按住了華生的手腕,焦急地叫著說:

“我不要你寫!天呀!我隻有這一個兒子!我騙他做什麼呀?叫他急死嗎……”

她焦急得眼淚快落下來了,眼眶裏亮晶晶地閃動著。

華生立刻心軟了,點點頭。

“不寫了,就依你的話,欠了十二元債,現在還有八元,”菊香安慰著她。

“這不是叫他兒子再過兩年寄錢來嗎?咳,真想不通!”華生一麵歎著氣,一麵準備依她的話寫了。

但是她又緊緊地按住了華生的手:

“我不要你寫了,你這個人靠不住!菊香給我寫吧,你才是好人……”

“剛才說我不是好人,現在說是好人了,”菊香喃喃地說。

“我要寫!”華生喊著說,“照你的話就是了。”

“不要你寫!不要你寫!”她說著把那張信紙搶了過來給菊香。“告訴他,欠十二元債,現在都還清了。對親生的兒子說謊話是罪過的!我隻有這一個兒子,三歲就死了爸爸,我苦守了二十幾年,全為的他嗬……”她的聲音有點哽咽了。

菊香蹙著眉頭,給她寫了下去,不時紅著眼圈,苦惱地對華生低聲地說:

“這日子也虧她過得……我八歲搬到傅家橋來,就看見她給人家礱穀,舂米,洗衣,磨粉……苦惱地把兒子養大到十八歲出門,滿了三年學徒,就應該賺錢來養娘了,那曉得不走正路,這裏做上三天走了,那裏做上四天走了,隻愛嫖賭……這次寄來二十元錢,真是天良發現了……她這幾年來老了許多,隻會給人家跑跑腿,這個給她幾個銅板,那個給她一碗剩飯,一件破衣服,一雙舊鞋子……腳上這一雙破鞋穿了一年多了,還是男人穿下的,大了許多,腳尖塞著棉花呢……虧的有點神經病,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叫我們就活不下去……她雖然窮,給人家買東西從來不賺錢,有時拿錢給她,她還不要,除非連一粒米也沒有了,這才羞慚地拿著跑了,幾天不見麵……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