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輾轉求學(1 / 3)

告別成都是美麗的五月,大自然是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但戰亂中的農村,經濟蕭條。在緩緩前行的木船中的堯棠,看到的兩岸景致是一片荒涼,田野上隻有疏疏落落的綠苗,更難看到在田裏耕作的農人。他為這多災多難的古老的國家擔憂,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擔憂。他要反抗帶來災難的勢力,他要控訴造成那麼多犧牲的舊禮教。他的眼前不斷閃現出大哥那張被矛盾折磨得瘦削蒼白的臉。他要做點什麼驚醒大哥重振家業的夢,讓大哥看到隻有徹底毀掉那個家,走到新天地中來,才會有幸福。

天漸漸黑了,船要靠岸了,但他不知道將停靠在哪一個碼頭,更不知道經過漫長的路程後,他將到的城市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前路茫茫,他有些困惑,但又分明看到一線希望,為了這一線希望,他將努力前行。站在黃昏中前行的船上,堯棠不覺吟出一首很有當時流行風格的短詩:

天暮了,

在這渺渺的河中,

我們的小舟,究竟歸向何處?

遠遠的紅燈啊,請挨近一些兒吧……

這首夜景小詩,很好地表現了堯棠當時的心境,後來在《婦女雜誌》上發表了。

有三哥堯林細心的照料,更重要的是有堯林作為朋友的理解,堯棠那顆因離開親人而感到孤單的心得到安慰,也使堯棠更有信心去適應新的環境,開始新的生活。他們乘木船,曉行夜宿,直到宜賓,在宜賓改乘火輪,經瀘州到重慶,再換長江上的大輪船經宜昌、漢口到達上海十六浦碼頭,這一段行程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1923年的上海,是個可以看到“狗與華人不準入內”這樣牌子的洋人世界,外國勢力極其猖獗。但是經曆了五四運動,從一部分工人和知識分子口中已經可以聽到幾聲響亮的不平之鳴。浦東的上海卷煙廠工人向“五省聯軍司令”孫傳芳的軍閥統治,舉起了第一麵罷工反抗的旗幟;黃包車夫雲集外灘,迎著黃浦江上外國兵艦炮火的威脅,高呼要求減免捐稅。

從遙遠的四川盆地,經曆一個月旅程,堯棠就來到了這樣的上海。在上海碼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19歲的堯棠和20歲的哥哥有點不知所措了。旅館在碼頭拉接客人的人忙跑來招呼,堯林、堯棠便坐上他們代雇的馬車向小旅館進發。坐上馬車不久他們又遇上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他們的馬車與一輛人力車相撞,被巡捕拉到巡捕房罰了一元六角錢。最後他們來到一個小旅館住下,房間雖然簡陋,但他們從對麵的“神仙世界”(娛樂場)體會到了大上海的“繁華”。

第二天早晨,堯林、堯棠便遵照二叔、大哥的囑咐,去找在上海《新申報》社工作的遠房本家李玉書。堯棠的祖籍是浙江嘉興,在嘉興至今還有他們的本家,李玉書就是從嘉興出來的,還曾到過成都李家。李玉書見到堯林、堯棠很高興,為他們另找了一家旅館,是上海鬧市中心漢口路上的申江旅館,離《新申報》社很近。為了節約開支,他們住下後,就急忙去找能供食宿的學校,準備住讀,但是暑假中,無法報名投考。

幾天後,堯林、堯棠便隨李玉書回到祖籍嘉興的塘彙鎮,這裏有一所李家祠堂。接待他們的是四伯祖,老人已年過80,頭發胡須都白了,但仍健朗爽快,頭腦清楚,還在私塾裏教書。看到遠道而來的兩個侄孫,非常高興,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親切地拉著他們,問這問那。知道他們是來參加考試準備上學的,忙為他們準備了一間空房,讓他們能夠安安靜靜地讀書。江南的小鎮山明水秀,白天他們在家專心複習,黃昏時分便出門散步,看著清清的流水,有特色的建築,想象著李家先人怎樣在這裏生活,真有一種回到了家的感覺。

令他們遺憾的是,為了準備功課,他們沒能去離嘉興隻有100多裏路程的杭州遊覽。堯棠最早讀的小說是《說嶽全傳》,他十分敬佩抗金英雄嶽飛,嶽飛墓就在杭州西湖岸旁。他老是不能忘記書中描寫的嶽飛被奸人陷害後,親朋偷偷來嶽飛墓祭掃的情景,他多麼希望去親眼看看啊!他還記得在杭州就義的明代抗清英雄張煌言的詩句“國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畔有我師”。還有在風雨亭邊吟著“秋風秋雨愁煞人”的鑒湖女俠秋瑾……堯棠崇拜這些英雄,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為了國家,為了人民,而獻出一腔熱血。

在嘉興住了幾天,他們又回到了上海。這回二叔一個在海關工作的朋友介紹他們住在房租比較便宜的“景林堂談道學舍”的學生宿舍裏。這裏靠近北四川路,是日本人的勢力範圍,功課之餘出來轉轉,到處是店鋪和地攤,亂糟糟鬧哄哄,讓人很不舒服。這裏住的多是一些工人和窮學生,學生們大都是在這裏複習準備迎考的,忙忙碌碌。堯林、堯棠在這兒沒有朋友,隻有哥倆同進同出,互相照顧。

暑假一過,堯林、堯棠就離開這裏,考入南洋中學,去住讀,堯棠插入二年級,堯林插入三年級。學校坐落在法租界斜橋,是一家很正規的中學,條件很好,但是學費和住宿費都很貴,家裏很難負擔。再者,他們覺得對於這樣按部就班的學習,他們年齡太大了。於是,半年後兩人來到南京,考入東南大學附屬高中,這裏學風正且收費低。在南京他們住在北門橋魚市街21號一間空闊的屋子裏,屋裏隻有一張床,一張破桌子,做功課時用皮箱做小凳子,照明是一盞煤油燈,每天吃著簡單的飯食。哥倆一起去上課,一起放學,下雨共打一把傘,感到很欣慰。隻是這裏朋友少,過得寂寞,接到大哥的來信是他們每周最高興的時候,他們也把自己的情況,詳詳細細地寫給大哥。半年後,他們又搬到房租更便宜的房子裏,這裏比原來的住處狹窄許多,陰暗許多。

不久,大哥的信帶來了不幸的消息:三姐堯彩因難產而死。三姐夫是個文弱書生,但他的父母都是厲害的公婆,三姐自從嫁到他家,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臨產的時候,由於丈夫不負責任,死在產床上。大哥在信中詳細描寫了三姐臨終的情形:三姐住在醫院,姐夫家竟沒有一個人看護,大哥和繼母守在她身旁,晚上10點半,醫院已經關了大門。繼母和大哥不時地為堯彩調藥,11點,藥還沒吃完,人便昏過去,漸漸氣也不喘了,大哥寫至此忍不住呼出:“嗚呼痛哉!”“兄當時氣極矣!傷心極矣!”

幾天後,他們又接到年輕的大叔的來信,也對三姐的死很氣憤,還擬了副挽聯“臨死無言,在生可想”想送到三姐夫家去。後來聽說,三姐死後不到一個月,三姐夫又急忙忙找了對象,準備擇吉成親,不久就張燈結彩,做了第三次新郎。但這位三姐夫的第三次婚姻也沒給他帶來幸福,後來抽鴉片上了癮,落魄地死在西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