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末,郭沫若懷著新奇與興奮的心情,跟他大哥的好友張次瑜一起離開了北京,路經朝鮮,於1914年1月到達日本的首都東京。
離開北京時,他大哥曾跟他說,由於經濟上的困窘,隻能幫助他支付半年的學費,半年後希望他能考上官費的學校。在昏暗的北京站台上,郭沫若深情地望著大哥黯然失色的臉,彼此相對無言,他心裏暗暗發誓:“我此去如於半年之內考不上官費學校,我要跳進東海裏去淹死,我沒有麵目再和大哥見麵。”
列車沿著京奉鐵路穿過山海關,郭沫若目睹盤繞在山上的高峻城壘,想起明末經略使諸公堅守關隘的英雄氣概,實在歎服古人的誌節和才力之偉大。而今“天下第一關”關門大開,帝國主義強盜隨時都有可能闖進來,怎不叫人擔憂?“願我學歸來,仍見國旗鮮。”國家的命運,個人的前途,究竟會怎麼樣呢?郭沫若陷入了沉思之中……
到了日本,踏上這塊陌生的土地,郭沫若處處感到新奇和狐疑。在碼頭上,他曾誤把滿街的木屐聲當作雜遝的馬蹄聲,想來不禁失笑。他暫時寄居於東京郊區小石川大塚,一麵入神田日本語學校補習日語,一麵補習其他課程。這時,精力充沛的郭沫若全身心地撲在學業上,他把煙酒全都戒了,這是他“一生之中最勤勉的一段時期”。1914年2月12日,他在給父母的信中說:
不苦不勤,不能成業。男前在國中,毫未嚐嚐辛苦,致怠惰成性,幾有不可救藥之概;男自今以後,當痛自刷新,力求實際學業成就,雖苦猶甘……所矢誌盟心日夕自勵者也。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5個月的勤苦學習,郭沫若在日本語學校順利結業,並於7月考入東京第一高等學校第三部醫科預備班,名列第七。憑郭沫若的天資和努力,在我國留日學生中創造了一個神速考取官費的奇跡。他之所以報考醫科,是準備將來學成歸國,專門替貧苦的人們作義務的治療。
有了官費,對郭沫若來說是件十分高興的事。考試結束後,他就跑到房州海岸避暑,並邀請幾個朋友,在月夜中泛舟鷹島、衝島,而且攜帶著酒恣情暢飲。
鏡浦平如鏡,波舟蕩月明。
遙將一壺酒,載到島頭傾。
這首詩,真實地記錄了郭沫若當時的歡暢心情。
房州的鏡浦常常風平浪靜,郭沫若暢遊於異國的海水之中,每每覺得是在家鄉的茶溪裏鳧水;他躺在海邊沙灘上,觀賞對岸從雲端裏探出頭來的富士山,免不了聯想到峨眉山的倩影。他被大海迷上了,隻要一看見海水的躍動,胸中的激情就會波逐浪湧。其實這時他還不怎麼會遊泳,可他一點兒也不懼怕大海,大海的波濤在他看來就像母親的胸膛。因此居然有一天,他一個人向大海深處遊去,差點兒淹死,幸虧被一位好心的日本人救上岸來,並送回寓所。
清晨,他在海濱散步,有時會從遠方朦朧的海霧中發現一座座黑色的山頭,那是夜來停泊的軍艦。這時,在郭沫若的眼中,房州海岸與渤海灣複合了,他想起了苦難的祖國:
飛來何處峰,海上布艨艟。
地形同渤海,心事係遼東。
短短幾句,就道出了郭沫若的赤子之心。
剛到日本時,郭沫若立誌學醫,下了很大的決心。為了專心致誌於醫學,他把所有新舊文藝書籍都丟在一邊。但是,他在文學方麵的積習畢竟太深了,常有詩興襲來。他不得不遏製如潮水般湧出的詩情。鑒於大家離校太遠,他特地與吳鹿蘋等人在本鄉區真砂町合租了一間房子,集體開夥,生活非常簡樸。在醫科預備班,他仍把重點放在攻讀日語上,同時對其他各科也不偏廢,因此不但很快就能用口語會話和作文,而且連向來感到棘手的數學,也已在全班名列前茅。同學們稱讚他聰穎好學,戲呼之為“郭大頭”。
“大頭大頭,落雨不愁……”同學們總喜歡摸著他的頭頂跟他開玩笑。其實他何嚐不愁,東京郊區的冬天並不好過,天氣很冷,凍得郭沫若把已縮小得不能扣結的衛生衣都繃上了身。而最使他發愁的是聽見那些“袁世凱加緊複活帝製”、“中日交涉險惡”之類的新聞。
1915年1月18日,日本以支持袁世凱複辟帝製為條件,提出了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激起了全中國人民的憤怒和抗議。為了強迫北洋軍閥政府無條件接受條款,5月7日日本竟然下了最後通牒,限於24小時內答複。“祖國存亡,至堪懸念”,郭沫若熱血沸騰,義憤填膺,覺得國家軟弱到這等程度,自己還有什麼臉麵在這個欺侮“母親”的國度裏讀書,他決定與同寓友人吳鹿蘋等人連夜回國抗議。行前折賣了書籍以及鍋碗等用具,甚至還做好了參軍的準備,隻要中日一宣戰,他將立即投筆從戎。當時,他曾寫下一首七律詩,慷慨明誌:
哀的美頓書已西,衝冠有怒與天齊。
問誰牧馬侵長塞,我欣屠蛟上大堤。
此日九天成醉夢,當頭一棒破癡迷。
男兒投筆尋常事,歸作沙場一片泥。
然而待他們抵達上海,獲悉袁世凱已經屈從了日本的無理要求。政府的昏庸,使他感到無限的悲哀,一時不知何去何從。他在上海的客棧裏呆了3天,於5月11日失望地返回日本。
國內如此多災多難,使回到日本的郭沫若陷入了更深的苦悶之中。他特意將有關新聞雜誌所載時事插圖寄歸父母親瀏覽,並希望在鄉鄰間廣為傳閱。對海外遊子思念家國的心情,他有了更深一層的體驗。
1915年7月,郭沫若從東京第一高等學校醫科預備班畢業,升入岡山第六高等學校第三部醫科,與在該校第二部學工的成仿吾(名灝,1897-1984)初次相識。兩人都有富國強兵、科學救國的誌向,又都有對文學的狂熱,這些共同的誌趣使得他們一見如故,便相攜“住在一起,一塊兒在六高上學,一塊兒登操山,一塊兒到旭川劃船,還一塊兒遊了日本四國的栗林園和瀨戶內海”,從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郭沫若知道,既然踏上了學醫的道路,就得準備吃苦,耐勞,堅定不移地往前走。由於國事憂愁,再加上學習冒進,以致憂勞成疾,患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症,頭昏腦脹,少睡眠多噩夢,記憶力幾乎喪失,真是苦不堪言,“因此悲觀到了盡頭,屢屢想自殺”,“有時候又想去當和尚”,結果是王陽明拯救了他。他是偶然買到了一部《王文成公全集》,知道王陽明是講究“靜坐”功夫的,於是產生了靜坐的念頭,立即上街買回一本《岡田式靜坐法》,由此入門,每天堅持靜坐,不到兩個星期,他的身體就漸漸複元了。
正在這時,突如其來的愛神使郭沫若的心靈得到了很大的撫慰。一位日本少女佐藤富子,不顧家庭的反對,衝破國家和民族的界限,把愛情獻給了郭沫若,甘願為中國的新生獻出自己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