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漢子用得呢。是個本份家夥。隻要不去礙他,他做事總是像做自己的一樣的。有頭腦。”麼媽小聲的又為這年青男人做了一次介紹,便又大聲道:

“到場上抱窩豬兒回來,不要忘了嗬!”

“記得的,明天就去。”他並沒有回過頭來。隻送來這愉快的回聲。

遠處也有人在翻鬆土塊。那些田地也是曼貞家裏的。一直再下去,才是七爺爺家的。七爺爺的屋,從這裏也可以看得見,隻不過看見一條白牆和一片黑瓦。坳子外邊是有幾戶人家,不過也隻是些佃戶們的家。另外這三邊都是堆著一些不高的山,山上全是柴樹,翻過山那邊去,便都是別人家的了。那些山腳頭,也圍繞得有人家。靈靈溪是從後山邊流來,轉了一個大灣。這條溪水很長,都是在山叢中繞著圈子流的,一直又轉過坳外到柴竹塢,到……地方去了。因為是條很小的溪流,又不順著大道,就沒有什麼人留心它,名字更是沒有一定的了。這真是一個安靜的處所,除了小鳥們,小蝴蝶們,小蜂子,小蟲們,就不會再有什麼鬧聲擾著他們了。曼貞她們在這裏逗留了一會,才又被麼媽催著,於是走過池塘,你看那些藍天中的雲團,就在那水中飛,麻色的鴨子,有著紅嘴的鵝也就悠然的浮在那上麵,一看見人來,就遊過一邊去了。路旁野草裏有些紫色的小花,白色的小花,又有一些柔枝伸到路旁來了。曼貞真的要扶著秋蟬才好走,雖說她已經換了平底鞋,她也實在有點累了。麼媽一定要把她帶到菜園邊看桃花,實際她更想她能看一下菜園。老頭和來發(就是她的外孫)都從菜園裏迎了出來,於是麼媽就說道:

“奶奶,進去看看吧。我同老頭商量,我們家今年人少,要不到許多菜,我們種了一大片花生,南瓜也劃了一大塊地,過幾天要搭一個大棚了。奶奶就是不作興賣,送人情也好,就免了拿錢出去買。我們有得飽吃的。來發這小東西還好,捉蟲拔草都還要得。不光隻桃花在炸苞,柳樹也在黃了。……”

曼貞當然懂得她的意思,就給了她一些高帽子。她還想拖她去看雞,去看豬,去看新生的竹子,卻不可能了,因為她的腳,她的虛弱的身體都使她謝絕了她的好意,而不得不扶在丫頭身上先回房去了。麼媽和小菡就總還是得留在外邊。

天氣一天比一天溫暖了,曼貞也還出來過幾次,連嬰兒都跟著抱出來了。有時甚至幾天連著她都在外邊。秋蟬替她安置了一張柳木椅子,她就帶著小孩們在坪壩上曬太陽。往年她是很少機會出來的,因為家裏大半時間都有客,她一個人吊手吊腳走出來也不好,用人又多,她又什麼都不懂。有時也想出來玩玩,總因為一些原因阻住了。現在成天沒有事,又當春天,家裏又沒有人,丫頭老媽都是隻歡迎她出來的。麼媽便又告訴她許多應該知道的事,一些農家的事。她就常常同奶媽們也談起天來了:

“你們那裏也是這樣的麼?你們那裏有高山,我想總沒有貴州的山高,我小的時候,跟舅老太爺打那裏過,真是駭死人,那裏看見山腳,全是雲,就像是一片大河在腳底下。不過講山水還是雲南的好,真秀氣,天氣也好,不冷不熱,不過就是太遠了,走山路得兩個月,聽說現在可以走外國又飄海,到快許多,到也不曉得是一個什麼走法……”

什麼貴州雲南,山水,奶媽們是一點也不懂,隻是唯唯答應她。不過奶媽卻也忍不住好奇的問:

“奶奶!外國到底是個什麼國呢?”

“外國就是外國,多得很呢。前幾年,菡小姐剛剛生下來,三老爺也和著舅老爺們到東洋去讀書,到底吃不起苦,住了隻一年就回來了。辮子也剪去了,回來後怕見得人,就在帽子上裝一條假的,好容易才搭得上假。這個叫著日本國,樣子也同我們差不多,不過穿的衣服不同。還有叫著英國,法國,……的,那些人的樣子就不同了,綠眼睛,紅頭發,庚子那年都打到北京城裏了。皇帝太後都躲到陝西去,不知死了幾多人,他們都用洋槍,一遭就中。現在武陵城裏也有了福音堂,是他們來傳教的,他們不信祖宗菩薩,他們是信什麼上帝,耶穌,聽說中國人也有好些信他的了,他們有錢啦,一吃了教就有好處啦。”

“奶奶,說是洋人要拐小孩去挖眼睛配藥?”

“那我就不知道真假,不過我看書上說,他們醫生總是用刀,生一個小瘡,也要割的。”

“我也聽見講過女洋人是不穿褲子的,不知道真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