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難,隻消你肯放,慢慢的把裹腳鬆開剪短,自自然然就大了。像五姐現在脫灑,沒有家事,住在家裏也悶得很,不如進了學堂一來有事,二來有伴,混混還好點!”金先生又鼓動她。
“五姐也想進學堂了。五姐!你就進了吧,讀兩年書,不又是先生了麼!”
“先生到不想做,隻想多讀點書,學得一門本事。”
講講笑笑天又晚了,酒席一散,便又陸續辭了回去。曼貞正要走時,她大姐便止住道:
“急什麼?你後頭走吧!我多派一個人跟轎好了。”
客人都走完了的時候,金先生又把曼貞還和另外一個剛上頭的大姑娘留到她房裏去吃茶。大姑太太也在那裏陪著。於是金先生又說道:
“五姐,不是我勸你,你總也有點想吧,這位吳家麼妹下半年也準定上學了。他哥哥吳鼎光先生很開通,說連她嫂嫂也要一道去,她嫂嫂也隻小你兩三歲,你怕什麼?”
“不瞞你們,老早就想得很了,怕不成,不敢講出來,又不懂得到底是一會什麼事,現在到要問問你們。”
於是她們三人又談了半天,越談越有勁起來,大姑太太是不讚成她妹子的,不過不好當麵反對,隻說了一句冷話兒:
“做不到的事,還是不想的好。她一個年輕寡婦,江家哪裏肯放她出來跑?究竟五妹也該圖過好名……”
曼貞聽到這話。像刀絞一般,卻也沒有什麼好說,她並不怨恨她大姐,實際上的確這樣,她要進學堂,是沒有什麼希望的。
天氣一天天的熱了起來,城裏又沒有什麼地方好走,除了替孩子們做做鞋子就沒有什麼好消遣的了。於是曼貞就代替了於三太太,每天上午便把四個孩子弄在一塊,教他們認一點字,又為他們講一點故事。珠兒已經很會聽故事了,便是姑媽不講的時候,也嬲著她講,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她一聽會了故事,總能很清楚的又複述出來。她又非常喜歡認字。一見了人便要矜誇的說:“下半年我就要上學了,爹說等我大了就要留洋,爹喜歡我,不喜歡玉弟,仲弟……”她的確是一個被寵愛的孩子,曼貞也非常喜歡她,也感覺到有一種不可想像的光明在她的前途,那些新的生活的燦爛,是她們這老一輩的人做夢也夢不到的了。但是她更愛她的小菡,因為她可憐小菡,小菡的命運離她的表姊是太遠了。小菡是一個沒有父親的窮小孩,她隻能在經濟的可能範圍裏讀一點兒書,等著嫁了人,也許做一個不愁衣食的太太,也許像她的母親一樣,也許還壞些,她不大敢想孩子們的將來,她怕許多更壞的境域等著她們,因為她對眼前的生活就沒有把握。可是小菡卻一點也不懂,雖說常常被表哥表弟們欺服得哭,連秋蟬都氣得躲在房裏罵,她還是比在鄉下時更高興,因為這裏鬧熱,有伴,表哥雖說打了她,她被秋蟬拖到後房裏,不準她出來玩,但是隻消一刻兒,表哥又會拿了玩具或是糕點來找她。她又從表兄弟們那裏學會了一些歌,她也告了他們一些。她跟著他們在媽那裏認字,聽故事,她跟著他們,讓迎春秋蟬帶著,溜到後花園裏去玩,采一些花,又揉碎了,捉幾個蝴蝶,又讓它們飛了,又揀一些石子,堆成小屋,又看看缸裏養的小金魚,表哥伸手去捉,他把一條弄得快死了,迎春罵了表哥,還悄悄的打了他,吃晚飯的時候,表姐告了舅媽,迎春就挨了打。迎春背地裏罵表姐,秋蟬也幫著罵,小菡覺得這些都有趣。媽又更愛她一些,有幾次她看見表弟被抱在舅媽身上,她要媽也抱抱她,媽就真地也讓她在她膝頭上坐了一會兒。她是真的高興了。隻是她總還有一點兒掛欠那美好的靈靈溪。因為她常常會忽然的同媽或是同秋蟬說:
“沒有人捉蟲蟲,蟲蟲要吃菜菜吧?”或是:
“鵝鵝睡了沒有?”
有時聽到別人講起家時,她竟熱烈的央求她媽:
“媽媽!回家去呀!那裏有雀雀,有風,有牛吃草。”
不僅在這個小小的腦中,不能忘去靈靈溪,就是秋蟬,在城裏也住厭了,她覺得在這裏做客,真拘束得很,她從前討嫌麼媽一張碎米似的嘴,現在卻念起她來。她常常悄悄的同奶媽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