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儒教問題的深入爭鳴過程中,有相當一部分學者受海外西方學者和現代新儒家的影響,讚同並闡發儒學具有宗教性的觀點。類似觀點的文章主要的有:鄭家棟《儒家思想的宗教性問題》(上下),李澤厚《再說“西體中用”》,張允熠《論儒學的宗教精神》,郭齊勇《“儒學是否宗教”筆談?儒學:入世的人文的又具有宗教性品格的精神形態》,郭齊勇《當代新儒家對儒學宗教性問題的反思》,唐文明《順天修命:孔孟儒家的宗教性根源》,段德智《從存有的層次性看儒學的宗教性》,李存山《評儒家的“以神道設教”的思想》,陳曉龍《論宗教及儒學的超越性》。
還有認為儒學與宗教是融為一體的文章:蔡德貴《儒學儒教一體論》,李澤厚《再談“實用理性”》。
還有提出與儒學有密切關係的宗法性宗教的概念:牟鍾鑒《中國宗法性宗教傳統試探》,張踐《儒學與宗法性傳統宗教》。
關於儒學具有宗教性,李澤厚先生認為,“天地君親師”,政治、倫理、宗教三合一,是中國文化傳統的特征。中國人拜的“天地”,包含有對養育、主宰自己的某種客觀神聖力量、規律即所謂“天道”、“天命”的敬仰、畏懼與崇拜。他強調政治與宗教、政治與道德的區分,在道德層麵上,應將“宗教性道德”(個體的安身、立命、終極關懷)和“社會性道德”(自由、平等、人權等現代生活和共同規範)區分開來,改“天地君親師”為“天地國親師”,“國”不能再是政體、政府、政治,而隻是家園、鄉土、故國;之所以強調“宗教性道德”得由個人自由選擇,群體(包括政府)不應幹預;“社會性道德”則應由群體(包括政府)積極通過輿論、法律等盡速培養建立等,都是為了分析傳統文化,解構原有的“政教合一”,以進行“轉換性的創造”。以個體主義的現代生活為基礎的“社會性道德”(公德)與注重個人修養、稠密人際關係的“宗教性道德”(私德)既相區別又可補充。特別是“宗教性道德”對“社會性道德”有一種指引、範導作用,中國傳統在這方麵可以做出貢獻。(李澤厚:《再說“西體中用”》)
李澤厚在《再談“實用理性”》中認為儒家思想確實蘊含著某種宗教的品格,它不是西方意義上的哲學。儒家不重視抽象的思辨論證、嚴密的邏輯推理、係統的理論建構等等。相反,它特別強調理論必須具有實踐的和實用的品格。儒家試圖對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對他們的行為和活動施加直接的影響。對西方人來說,這是宗教而非哲學的任務。事實上,在傳統中國社會裏,尤其是在士大夫中間,儒學所發揮的作用是一種準宗教的作用。但是,儒學又不是真正的宗教,它缺少一個人格神的上帝,缺乏特定的組織,儀式和信仰,而所有這些對宗教來說經常是不可或缺的。正因為在實用理性中,情與理是相互交織在一起的,這種情便不是非理性的狂熱或盲目的屈從。較之某些宗教,實用理性更有可能去調適情與理的關係,限製非理性的情感,使之不致對接受新事物構成大的障礙。儒學將宗教與哲學融為一體,它就既不是宗教,也不是哲學。因此,在儒家思想中就不存在神聖與俗世、靈與肉、此岸世界彼岸世界之間的緊張衝突,而類似的緊張衝突在諸多宗教中則是明顯可見的。
張允熠在《論儒學的宗教精神》中認為就儒學哲學的實質即核心內容來看,仍然分成兩個層次,即以心性為主體的自我超越和由心及物、及世的世俗超越。前一種超越由它的心性之學昭示出來,後一種超越則由其天命觀和社會空想學說所揭顯,這兩種超越是一而貫之、體用一源的。因而,儒家哲學是一種合內在超越與外在超越為一體的綜合超越,或叫做“內外合一的超越”。
儒家超越精神的實質無異於宗教,但這種宗教實質是掩蓋在世俗主義的外衣之下的,因此,人們習慣於把它叫做儒學而不稱其為儒教。
總之,儒家哲學的綜合超越精神融理想與信仰為一體,置外在與內在成一係,一方麵體現了儒學中蘊含著的人本主義和民族精神――這是中國文化的精髓、真正的“一點滴骨血”;另一方麵彌散著一種十足的信仰氣息和宗教精神――對此,也不能視如蔽履,而要細心剔析,因為這種宗教精神也是一種重要的民族凝聚力。
郭齊勇先生《當代新儒家對儒學宗教性問題的反思》認為,儒學就是儒學,儒家就是儒家;它是入世的,人文的,又具有宗教性的品格;可以說它是“人文教”,此“教”含有“教化”和“宗教”兩義。它雖有終極關懷,但又是世俗倫理。它畢竟不是宗教,也無需宗教化。現代新儒家反思的共同點是承認儒學資源中飽含有超越的理念和宗教精神,尤其肯定了其特點是“內在的超越”,即相對於基督教的他在的上帝及其創世說,儒家的“天”與“天道”既是超越的,卻又流行於世間,並未把超越與內在打成兩橛。基督教相信一個超越的人格神,失樂園之後的人有原罪,需要通過對耶穌基督的他力得到救贖,超世與俗世形成強烈的對比。傳統儒家體證的道在日用行常中實現。儒家相信無人格性的道,肯定性善,自己做修養工夫以變化氣質,體現天人合一的境界。
在《“儒學是否宗教”筆談?儒學:入世的人文的又具有宗教性品格的精神形態》中,郭齊勇先生認為,中國傳統人文的道德精神是具有宗教性的,其特點是內在與外在、自然與人文、道德與宗教的和合。這是不同於西方文藝複興以降的人文主義的。錢穆先生96高齡的最終徹悟仍是“天人合一”。他不認為這是老生常談,而認為這才是中國文化對世界未來可能的最大貢獻。
傳統儒學對傳統知識分子人生安立的作用是大家熟知的。儒者的生命與理想、信念融成一體。其人文理想和價值世界與敬天、法祖,上帝、皇天崇拜,對天與天命、天道的敬畏、信仰,有密不可分的聯係。儒家道德、倫理及儒者生活中間有深刻的終極根據,有超越的形上的關懷。其“殺身成仁”“舍生取義”“救民於水火”“即世間即出世”的神聖感、使命感、責任感、擔當精神、憂患意識和力行實踐的行為方式,特別是信仰上的終極承擔,與宗教徒無異。但儒者又生活在倫常之中,不離日用常行,在凡庸中體驗生命,體悟天道,達到高明之境……了解其具有宗教性意蘊,可以幫助我們深化對儒學的認識,但它不能歸結為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