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瑞
春秋末期,晉國周邊眾多的戎狄國家先後為晉國所滅,隻剩下白狄所建的鮮虞及其屬國仇猶。雖然仇猶依靠鮮虞這頂保護傘仍然幸存著,但當時已進入各諸侯強國由“爭霸”到“兼並”的時代,弱小諸侯紛紛被並入強國之中,處在這樣弱肉強食的形勢下,仇猶滅亡的命運便是注定了的。
關於仇猶的滅亡,《呂氏春秋》、《韓非子》、《戰國策》、《淮南子》、《史記》以及《日知錄》中都有明確的記載。雖然詳略不同,視角各異,但都證實了如下史實:一、仇猶為晉的知伯所滅;二、仇猶國君由於貪鍾而中了知伯的計謀,因而在開道迎鍾中被知伯兵馬突襲而亡。表麵看來,仇猶的亡國是咎由自取,實際上卻反映出了那個詭譎變化時代的許多特質。
首先,仇猶的滅亡固然是大國、強國對小國、弱國的強權和欺淩,但也反映了春秋戰國交替時期,大國爭霸逐漸向爭城奪邑、兼地略土發展的過程以及由分裂向統一的曆史發展趨勢,反映了華夏民族同戎狄等少數民族走向融合的過程。在這樣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各國的較量必然是政治、經濟、軍事實力的較量,試想,地處大國邊緣的仇猶國君,為什麼那樣貪圖知伯的大鍾?不正說明仇猶還沒有製造大鍾的冶煉技術,經濟的發展遠遠落後於晉國嗎?又為什麼要“斬岸堙穀”,開辟道路去迎大鍾?不也說明仇猶境內沒有車馬道路,交通很不便利嗎?這樣一個經濟文化相對落後的異民族國家,雖然躋身於諸侯林立的列國中,卻也有學習和接受中原文化和技術的迫切願望,這一點可以從仇猶國君積極“迎鍾”的表現中看出來,但它畢竟是一個依附於別國的弱小國家和民族,當麵對經濟文化比較發達、具有強大軍事力量晉國的進攻時,是沒有能力抵抗的,因此,它的滅亡是曆史的必然。仇猶由此而融入先進的華夏文化之中,也是時代進步的標誌。
其次,仇猶的滅亡,還反映出那個時期軍事思想和戰略戰術的發展變化,也充分展現了春秋末期戰爭的形態與特色。仇猶滅亡時的春秋晚期,隨著一些著名軍事家的出現和他們的軍事思想的形成,戰爭中“兵不厭詐”,運用“詭道”來克敵製勝,已成為兵家的共識;“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更成了軍事家的信條。知伯在對仇猶以及其他諸侯國的戰爭中,就是采用“因勢而變”的戰術,製造假象麻痹對方,然後乘其不備突然襲擊,屢屢置敵於死地。公元前458年,知伯欲襲衛國,佯使其太子投奔衛國,作為內應,以便裏外夾攻。結果被衛國大臣南子識破其謀,以兵阻知伯太子於衛國邊界。知伯並不罷手,又以贈野馬、白璧的手段,取悅和麻痹衛君,衛君大悅,而群臣皆賀。獨有衛南子勸衛君說:“無功受嚐,不可不察。”衛君猛醒,便加強了邊境的守備。知伯伐衛之兵到了邊界,發覺已有戒備,便返回去了。這個故事同知伯以送鍾為誘惑而兵襲仇猶何其相似。不過仇猶君卻沒有衛國君主的清醒和明智,他不但沒有識破知伯的圖謀,還聽不進臣下的規勸,結果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麵對強大晉兵的突然而至,雖然進行了英勇抵抗,留下了許多浴血奮戰的動人故事和傳說,但最終還是失敗而亡國。
仇猶滅亡的時間,不像它的始建年代那樣無據可考。仇猶既然為知伯所滅,那麼我們可以從知伯在晉執政期間的活動記載中大致推斷出來。公元前475年,趙鞅死後,知瑤接替趙鞅在晉國主政長達二十多年。在此期間,他對諸侯國用兵共五次。公元前472年,知瑤攻齊,敗齊師,擒齊大夫顏庚;公元前468年,知瑤率師攻鄭,齊出師救鄭,晉師乃退;公元前464年,知瑤再次率師圍鄭,侵入南裏;公元前458年,知瑤襲衛,由於衛有戒備,至衛界而還;公元前457年,知瑤攻中山,取窮魚之丘。從此之後,從公元前455年起,知瑤聯合韓、魏圍晉陽三年,無暇他顧,直至公元前453年為趙、韓、魏所滅。以上所述的知瑤五次對外用兵中,有攻中山取窮魚之丘的記載,而無攻仇猶的記載。但仇猶處於晉國與中山之間,又是中山的屬國和屏障,也是進攻中山的一條捷徑。知伯在這次攻中山之役中先取仇猶,掃除**和障礙是完全有可能的。近來有的學者認為,“窮魚”同仇猶的發音相近,“窮魚”極有可能就是仇猶。如是,則仇猶滅亡的時間應當是公元前457年。仇猶從建國到滅亡,存在的時間不足半個世紀。
仇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走向滅亡,曆史教訓應該是十分深刻的。但在春秋之世,像仇猶這樣被大國侵占的中小國家達上百個,興亡交替的事例屢見不鮮,在一些政治家、軍事家眼裏,這些小國家的滅亡不值一提,更不必說去總結什麼經驗教訓了。倒是“諸子”中的一些思想家、哲學家、史學家卻在自己的著作中屢屢提及引用,不但為後人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曆史資料,還為我們解讀出許多精彩的人生哲理和深刻的思想內涵。
較早記載仇猶滅亡故事的是諸子著作中《韓非子》的“說林”篇和《呂氏春秋》的“權勳”篇。《韓非子》的作者韓非和《呂氏春秋》的編纂者呂不韋,都是戰國末期人,距仇猶的亡國時間僅二百餘年,相隔並不久遠,所以他們的記載應該是可靠的。但他們並不單是要告訴人們仇猶滅亡的史實,因為他們不是史官,他們要表達的是一個偉大思想家的政治主張和對人性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