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回到大青山,一下大巴車,就遠遠看到在鄉政府東麵四間很惹人注目的白瓷磚貼麵的營業室,鋁合金卷閘高卷著,門上掛著草綠色的兩條棉簾子。牆中央信合社徽不畏風雪,忠於職守,懸掛在那裏,在門窗之間的空白處,“中國人民銀行殘幣兌換點”和“青年文明號”的銅匾並排而立。雖然沒有懸掛“柳城縣大青山信用社”的牌子,但讓人心裏一下子就清楚這裏就是大青山信用社。
王斌路過鄉政府大門時,看見懸掛在門旁幾條代表權力機構的木牌子全摘掉了。他往大門裏瞧瞧,大院內空蕩蕩的,隻有幾株倒栽柳,白發滿頭,孤寂地回味著昔日的喧鬧,地上厚厚的積雪上沒有任何痕跡,像一麵冰冷的鏡麵折射出無奈的空寂。臨街的辦公室窗戶上有幾個玻璃窗早被玩耍的山裏娃用石子敲碎,望去像幾口大而無神的黑眼睛。
“真快,說撤就撤了。”王斌心裏想著。前些時候就聽說全縣撤鄉並鎮要把隻有四千多人的大青山鄉撤掉,將這一片劃歸到距大青山二十裏之遙的鬆塔鎮,目的是帶動地方經濟發展,減輕農民負擔。沒想到柳城縣政府幹得這麼雷厲風行。
“這回李勇的女朋友項雲也不知是調到其他鄉鎮還是分流到別的單位了。”王斌這樣想著就來到信用社門前,身後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窩。王斌在營業室一旁的灰藍色大鐵門前停住腳步,摘下皮手套,把手裏拎著的食品袋放下,伸手掏大門的角門鑰匙,大門裏很快傳來狼狗“黑頭”的狂吠聲。
“王斌,你從營業室這邊進來。”鋁合金框架上嵌著的深藍色玻璃被人拉開,鐵柵欄內露出一張微黑,有些清瘦的瓜子臉,一雙丹鳳眼透著溫柔的笑意,但笑意中又透出一種精明和執著。
她,就是主持大青山信用社工作的副主任馬雲仙。
營業室是前年剛建成的,一共四間,三間做營業室,靠大門一間做馬雲仙的辦公室兼臥室。
王斌走進營業所,櫃台裏的複核員錢水仙和信貸員李勇臨櫃,信用社有規定,每天臨櫃員必須達到兩人以上。所以錢水仙接了柳琴的庫暫任出納,信貸員李勇頂崗做複核。營業室櫃台外沒有顧客,兩人在閑嘮。
錢水仙從櫃台裏探身望見王斌手裏提著一個鼓鼓的大食品袋,忙悄悄開了安全門。從王斌手裏搶過食品袋,又貓一樣鑽回來鎖好安全門。這時,馬雲仙給王斌開了她的房門。
趙虎也早等在馬雲仙的辦公室裏,趙虎是一個身材高胖,臉上略有幾顆黑麻子的中年漢子,一身半舊的深灰西服極不整潔地套在身上,他見王斌進得門來,一大一小的環眼裏便透出滿是希望的光。
屋裏的土暖氣燒得很熱,王斌把黑皮包放在紫紅色的辦公室桌麵上,搓搓手又把手搭在暖氣片上取暖,馬雲仙泡了一杯熱茶放在玻璃茶幾上說:“喝幾口熱茶暖暖身子。”
趙虎遞給王斌一支“沙河”煙,又給王斌打著火點上,笑問:“咋說?”
王斌吸口煙,衝趙虎苦笑著搖了搖頭。
“聯社沒批?”馬雲仙問。
王斌點點頭,但他隻字未提挨老弓訓的事。
趙虎眼裏的希望之光瞬間熄滅了,他歎口氣,無奈地望著手中慢慢熄滅的煙頭出神。
馬雲仙也沒了話說,她更不知怎樣安慰趙虎才好。
趙虎站了起來,從馬雲仙床上拉起老羊皮襖披好,衝馬雲仙和王斌無奈地笑笑:“你們忙吧,我走了。”
“那你回去怎麼辦,全村人就指望著你哩!”馬雲仙說。
“再想別的辦法,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實在不行向村裏的趙生財借,無非多出幾倍利息。”趙虎無奈地說。
趙生財曾是大青山鄉榆家溝煤礦礦長,煤礦沒經營好,個人倒肥了,後來幹脆辭職回家,暗地裏放高利貸掙錢。
“你是說借高利貸?”馬雲仙吃驚地問。
“有啥法子,我這個村主任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一村老小過不了年。”趙虎說。
“趙生財放高利貸是犯法的,你是黨員幹部怎不知道?”馬雲仙說。
“知道又能怎樣,信用社貸不下款,借又沒處借,我不去借高利貸總不能坐家裏等天上掉下金元寶吧!”趙虎停了停又說,“馬主任,我還得求你一件事,可別把趙生財放高利貸的事捅上去。”
馬雲仙無語了,麵對趙虎祈求的目光她該說什麼呢?趙生財目無國法,擾亂農村金融市場,私自發放高利貸,自己作為一名農村金融工作者,理應維護國家和人民利益。可當農民苦於無助的時候,自己卻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看農民去貸高利貸,充當不法分子的保護傘。這就是貧困地區的現實,她無法回避,更無法麵對,唯一的辦法就是千方百計地幫助農民脫貧致富,通過富裕來改變這種不良狀況,可又如何幫助貧困農民擺脫貧困呢?過去鄉政府沒撤時,幫助農民脫貧致富是政府唱主角,政府引導出項目,信用社圍繞政府決策搞好服務,當配角。可眼下鄉政府撤了,撤鄉並鎮使一方土地上的農民一時沒了主心骨,信用社在這個節骨眼上應該擔當什麼角色呢?是唱主角,還是繼續充當配角呢?當配角好辦,沒資金放貸款就不放,或者是打著服務“三農”的幌子蜻蜓點水式地少放一點,等待下一步體製改革。已有小道消息傳出,信用社也即將合並,大青山信用社可能變為鬆塔信用社的分社。當主角就難了,這無疑是越俎代庖,也是對自己的一種挑戰。也許會出現社會效益、自身效益雙贏的喜人局麵,也許扶貧不成反倒把信用社推向更高的風險區,甚至使大青山信用社成為資不抵債社,這一切無疑也是擺在大青山信用社麵前的一個嚴峻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