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去太白書院授課,時隔五年,再次見到他,差點認不出來他就是當年那個翻我家牆頭的少年,仍是那雙如同星光般燦爛的眼眸,穿著淺藍色的儒袍,臨風而立,俊逸超凡。
他依舊尊貴,而我,已淪落沼澤。
我心中輕輕一歎,坐下撫琴,眾多學生聽得不耐,早已逃遁,當我彈完一曲,抬起頭時,正對上他好奇的目光,他走上前,蹲在我跟前,毫不顧忌周遭諸多眼睛,溫聲道:“先生,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這曲子聽著好生熟悉。”
我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旁邊有人哄笑,“薑珩,看來你沒少光顧紅袖閣的生意嘛!”“就是不知先生的功夫如何……”
我垂下眼眸,收拾好琴,準備離開,他忽然起身,怒視哄笑的眾人,“你們都在胡說什麼?!身為太白書院的學生,你們滿腦子都是什麼齷齪的念頭?不想聽課都給我滾!”
我看著他緊皺的眉頭和盛滿怒焰的雙眸,有些怔然,他回頭,對上我的視線,忙又換了副神色,燦燦笑道:“對不起,嚇到先生了。”那笑容陽光俊俏,與記憶深處的那個稚氣的臉龐重合在一起,我忍不住問他,“公子,可記得秦瀾?”
“秦瀾?”他思索著皺起眉頭,撓了撓頭,對我歉意一笑,“對不起,我並不認識一個叫秦瀾的人。”
我淡淡一笑,對他躬身一禮,轉身離開,他,果然不記得了,也是,那年,他也不過十三歲,每日舞刀弄劍,東走西奔,又怎麼會記得某天翻了一堵朱牆,窺見了園中撫琴的少女。
他日日纏著我,甚至不惜背著薑太傅偷偷進紅袖閣來聽我撫琴,看我作畫,我明知這樣遲早會害了他,卻依然舍不得拒絕那個笑容陽光的男子,我勸他沒有事不要來紅袖閣,他卻嬉笑著湊近我,從懷中掏出幾張紙,“怎麼沒事,我寫了一些詩詞,想讓先生看看。”
我接過他寫的詩詞,垂眸覽過,默而不語,隻隨手塞進了他懷中,壓下心頭的慌亂和羞臊,抱了琴遠離他,“好好的詩詞,為何要扯上鴛鴦和並蒂花……平白俗了詞風!”
“先生不懂薑珩心中所想嗎?”他跟上來在我身後輕聲問。
我撥了戒琴,隱下唇畔的淺淺喜意,我無法用言語來回應他,隻能付以一段佳音。
他每次來紅袖閣,總有說不完的借口,剛開始,是詩詞,後來,就是街上的新鮮玩意,我漸漸的,就習慣了他每兩日就躍窗而入,甚至,是期待……直到有一日,我作完畫,轉身看到負手含笑站在窗邊的他,我看著他,微笑道:“薑公子今日又帶了什麼?還是讓寶華猜嗎?”
他笑而不語,走過來,他個子很高,寬闊的胸膛幾乎就要撞上我的臉頰,我驚訝的看他,他卻徑直拉起我的手,步至銅鏡前,我看著鏡中站在我身後的他,目光柔軟,藍色的廣袖揚起,修長的手中握著一支羊脂色茉莉小簪,緩緩送入我的發髻,而後視線移向鏡中的我,俊逸溫柔的臉,讓我無法移開目光,他從後麵抱住我,低聲在我耳畔道:“寶華,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我無法讓自己說不喜歡,這個場景,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就一直在我心中想象,如今,它真的實現了,而我,卻早已不是當年與他門當戶對的秦瀾了。
我想了好久,終於找到了合適的理由拒絕,“薑公子,我本名秦瀾,乃是罪臣秦炳的女兒。”我看著他神情一震,而後怔然看著鏡中的我。
我緩緩鬆開他的臂彎,低聲道:“身為罪臣之後,我將一生處於勾欄之地,汙濁不淨,怎堪公子青睞?”
“寶華——”他看著我,欲說什麼,我搖頭,“薑公子,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