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精神分析(1 / 3)

市二醫院副院長、神經科主任醫師柯友林大夫,二十年前在南方一所著名的醫科大學畢業,同時取得神經科,心理學科的碩士學位,是醫大畢業生中的佼佼者。他分配來市二醫院創立神經科—這是中國人的習慣叫法,按他的本意應該叫精神科,致力於弗洛伊德創立的精神分析的研究,並把對弗洛伊德、阿德勒、卡爾·楊格、奧圖·蘭克和卡倫·杭妮學派的研究成果運用於嚴重心理病患者的醫治。這是一門嶄新的在國內還不容易被人們接受的醫學科學,特別在他剛開始創業的頭一個十年,人人都卷入了瘋狂而又不承認自己瘋狂,於是他這個精神分析大夫,被稱做“神經病大夫”、“精神病大夫”,仿佛他自己反倒得了神經病,精神病。

柯大夫的確也曾出現過嚴重的心理障礙和精神危機。那是他結婚不到一年的美貌嬌妻,被一夥流氓輪番糟塌並殘酷地弄死以後,他由此而產生對異性的恐懼,形成性壓抑,遲遲不願續娶再醮。他疑心自己得了“心理症”,希望對自己進行一番精神分析,以避免在自己身上出現“閹割症結”。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一個人一生中較遲發生的事,不論它們看來多麼重大,都不能抹殺兒童時期,特別是一到五歲的蒙昧階段的影響力量。“兒子是成人的父親”,詩人威廉·華滋華斯把這一結論詩化了。他努力去追尋在意識上被遺忘了,卻強有力的保存在潛意識裏的童年的記憶,希望找出自己性抑製和異性恐懼的淵源。他誕生在被日本法西斯鐵蹄蹂躪的淪陷區,決定人生模式的最重要的一至五歲的童年期,他是在抗日接連內戰的戰火硝煙和驚恐不安中度過的。他能從童年的密碼中,找出後來選擇自己終身職業的依據:高中畢業前後,他又經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二次動蕩和驚恐不安—他最尊敬的中學師長被打成右派,他家裏祖居的房屋被拆毀辦公共食堂,教室裏煮鋼煉鐵築土高爐,接著是反右傾,饑餓的三年,這些步入青春期的搔撓和動蕩,大概喚醒了童年期沉睡的密碼,於是潛意識支配他報考了醫學院的神經科,他希望給精神失調的人生帶來曙光……

他希望從童年密碼中,找出自己“閹割症結”,抑或是“情意症結”、“俄狄浦斯症結”的淵源,然而他的努力終歸失敗了。就好比律師無法為自己辯護一樣,一名最好的精神分析大夫,也無法對自己的潛意識進行精神分析。

在暴風雨裏迷失的我們,

與幻影做著無用的鬥爭。

我們恍惚而瘋狂地與靈魂之力抗爭,

那是牢不可破的荒謬——

正當他被雪萊這首道出某種精神症狀的詩所困擾,而焦慮不安的時候,甘芸香出現在他生活的地平線上了。有天他在街頭上碰到了這個年輕貌美而精神失常的女子,瘋瘋癲癲脫光自己的上衣和裙子,隻穿條三角褲在跳舞,嘴裏反複唱著《劉海砍樵》中的“比古調”:“劉海哥,哎,我的夫哇”,引得一大群人在圍觀笑鬧,一些小把戲向她胸脯上丟紙團。他當即衝進人群,拿瘋病人手裏揮舞的衣服遮住她的胸脯,叫了輛三輪車拉著便走。有些年輕小夥子攔住他問:“你是她什麼人?”他回答:“我是神經科大夫柯友林。”

甘芸香當時既說不出自己的姓名,又說不清家住什麼地方。柯大夫自己掏住院費收留了這位特殊病人。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卡倫·杭妮學派所確認的那種“心理症”患者,他希望在她身上試驗研究卡倫·杭妮學派和阿德勒學派的心得。從弗洛伊德的“性決定論”,擴展到對社會因素和“自我影像”的精神分析。

在對這位尚不知其姓名的妖媚的女患者,施行精神分析治療的日日夜夜裏,柯友林大夫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同時也在醫治自己心理障礙性的“閹割症結”。

第一次同女患者談話,弄得非常狼狽。

他請女患者躺在床上,他自己正襟危坐在病人的頭部後麵。病人看不到他的麵孔,沒有產生情緒反映的機會,這對於調動病人意識上和潛意識上的通力合作是非常關鍵的。

“小妹,”他盡量讓嗓音溫和,就象兄長在同一位小妹妹促膝交談一樣,“你叫什麼名字?”

“嘻嘻,我叫小妹。”

“你家住哪裏?”

“嘻嘻,我叫小妹,小妹……”

他仔細觀察著病人顛倒著的癡笑而又如美神維娜斯迷人的臉,不放過她麵部表情哪怕最細微的變化。

“你不是小妹,你叫大妹!”

“大妹?不,”她搖搖頭,仿佛有了點思索,“我……是叫大妹子……”

“你上邊有姐姐?”

她點點頭。

“下邊有妹妹?”

她又點點頭。

“你家住哪裏?”

“我……我住你家裏……”她把頭抬起,別過來,努力想看到說話的人。

他把手伸過去,壓壓她的肩膀:

“安靜,大妹子,你安靜躺著。”他突如其來地問,“你結過婚了?”

“結婚?”

“就是說:你有了愛人?”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忘情地撫摸著,吻著,哈哈大笑:

“你就是我的愛人……哈哈,愛人……”

她在床上手舞足踏,又唱起了:

“劉海哥,哎,我的夫,哇……”

他抽出手,撫摸一下她的額角和零亂的頭發,平靜地問:

“你愛人對你不好?倆口子吵過架?他打過你?……”

一連串的提間,仿佛震撼了她所有的神經,攻破了她潛意識的“耶利哥牆”,她忽地大哭起來,雙手撕扯著胸脯,把胸脯上的花襯衫,內衣,乳罩連同鈕扣一起撕扯開來,露出豐滿而又白皙的乳頭,象性暴露狂那麼揉搓著,哭喊著:

“你不能走,不能走……嗚嗚,我愛你,我要你,離開你我不能活……嗚嗚……”她突然從床上坐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拿他的手去揉摸她的胸脯,“我要你,我要你……你摸摸我的心,在這裏,鼓鼓的,跳跳的……”

接著她溜下床就要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