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清真”與“雅正”(1 / 2)

李叔同留下的文藝作品,是才情四溢、率性而自由的抒寫,是主體心靈之“思”升華為藝術審美旨趣之“詩”的飄逸揮灑,達到了那一時期同類文藝創作的較高水準。他的文藝作品所稟有的“清真”、“雅正”等通透的審美特質,是其作品藝術文本中重要的美學內涵。

家園敗、山河破,勵誌切切,壯懷激烈,灑一腔熱血;雙手裂開鼷鼠膽,寸金鑄出民權腦……血花濺作紅心草;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逝水年華,長日留痕,望山外夕陽,歎知交故人不在。佇立流連,徜徉、綣戀於情感與形式之間,揮之不去的經典詠歎;冥思空闊,獨悟致遠,牽引漂泊倦怠之心靈,重返“十裏明湖”、“煙月水樓”,遠山明淨、閑雲飄忽……的東南。

日常生活方式、藝術生命形式;為人之道、為藝之道;種種詩中意、意中境、境中思……構成了李叔同文藝作品中紛呈繁複的審美意象。華夏民族的文藝審美傳統博大精深,源遠流長。中國古代的文論、畫論、樂論有著豐富的文藝美學思想,曆代的文人筆記和藝人的實踐心得也含有精深的文藝美學見解,涉及文藝的審美特征、文藝創作和欣賞活動的審美規律等。“這種純粹化、精致化了的情感結構崇尚精誠率真,寄情自然風物;超脫功利欲求,向往精神自由;剛柔相濟,陰陽合德;致中和,尚虛靜;在與法理名教相摩相蕩的搏鬥中不斷地開拓生存空間……”

綜觀李叔同文藝作品的美學意蘊,其個人獨特的藝術風格中,透射出豐厚的民族審美傳統內涵。他的許多作品也蘊含了精誠率真、寄情自然風物的古典美學傳統,其“清真、雅正”的審美旨趣正是純粹化、精致化了的民族審美情感與形式結構。

宗白華先生認為,魏晉六朝是中國古典美學轉變的關鍵時期。謝靈運的詩,如“初日芙蓉,自然可愛”;顏延之的詩,如“鏤金錯采,雕繢滿眼”,分別代表了中國美學史上兩種不同的美感或美的理想。“從這個時候起,中國人的美感走到了一個新的方麵,表現出一種新的美的理想。那就是認為‘初日芙蓉’比之於‘鏤金錯采’是一種更高的美的境界。在藝術中,要著重表現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格,而不是追求文字的雕琢。”

而一個藝術家藝術審美境界的高度、深度、廣度之所至,“端賴藝術家平素的精神涵養,天機的培植,在活潑潑的心靈飛躍而又凝神寂照的體驗中突然地成就”,即創作靈感是在藝術家的人文精神涵養、天生的藝術稟賦、勤奮的藝術實踐基礎上偶然獲得的。

1895年,李叔同16歲,考入天津文昌宮的輔仁書院學習。在這一時期,他親手抄錄過山西渾源“恒麓書院”教諭思齊對諸生的《臨別贈言》。“贈言”有這樣一些內容:

讀書之士,立品為先。養品之法,惟終身手不釋卷。……誦詩讀書,論世尚友,是士人絕大要著。持躬涉世,必於古人中擇其性質相近者師事一人,花瓣奉之,以為終身言行之準。……古文則須於“唐宋八家”中師事一家,而輔之以曆代作者。時文則須於國初諸老中師事一人,輔之以名選名稿。小楷則須於唐賢中師事一家,而縱橫於晉、隋之間……

“贈言”強調士人讀書進取,當先樹品立德;而品德的培育,在於終身不懈地學習。同時,認定古代名家中與自己誌趣相接近的一個人為楷模,潛心研習、仿效並作為畢生的言行準繩等。

“贈言”還特別提出了藝術創作的審美主張:

製藝之道,方望溪以“清真雅正”為主,此說誠不可易。

“清真雅正”之製藝教諭,遂成為李叔同文藝創作所秉持的重要審美理想之一。李叔同作品稟有的“清真雅正”藝術品格,正屬於鍾嶸在《詩品》裏所讚美的“初日芙蓉”之美!

西方美學傳統重哲學邏輯,重抽象思辨,而中國古代儒家文化專注人之“心性”養成和文藝審美經驗的總結積累,側重在審美主體的審美活動中對審美的諸多靈動品質的內在感悟,如對藝術境界的空靈、衝淡、風骨、真情、韻、氣、格等等極富心性元素內涵的人文體認。

“清真”,這一審美內涵,既蘊含了藝術審美的內涵特質,也包含創作主體的“心性”品格。“清”者,首先是心性取向之“真”也!

“清真”,乃清逸、真情、真色。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之一曰:“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聖代複元古,垂衣貴清真……””李白特別看重自建安以降開啟的“清真”風氣。“初日芙蓉”之美,“經陳子昂到李太白,就進入了一個精神上更高的境界……‘清真’也就是清水出芙蓉的境界。杜甫也有‘直取性情真’的詩句”。“清真”亦含“素樸”之資質,“素樸而民性得矣”,因此,“超脫或隱逸之篇,自以自然流露為極詣”。如李叔同在浙江一師任教期間創作的《采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