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聲音之道,感人深矣”(1 / 2)

——審美主體心性養成李叔同非常重視藝術與人之心性的養成關係。藝術可促人性之完善發展,而音樂藝術怡情養性的審美陶冶功能則更加“感人深矣”。

李叔同於1906年1月在日本東京作《音樂小雜誌·序》。這是一篇優美的小品文,以駢文特有的風雅韻致、細膩文筆,闡發音樂於人之性情的陶冶效用,也就是音樂藝術的審美教育作用。

閑庭春淺,疏梅半開。朝曦上衣,軟風入媚。流鶯三五,隔樹亂啼;乳燕一雙,依人學語。上下婉轉,有若互答,其音清脆,悅魄蕩心。若夫蕭辰告悴,百草不芳。寒蛩泣霜,杜鵑啼血;疏砧落葉,夜雨鳴雞。聞者為之不歡,離人於焉隕涕。又若登高山,臨巨流,海鳥長啼,天風振袖,奔濤怒吼,更相逐博,砰磅訇磕,穀震山鳴。懦夫喪魄而不前,壯士奮袂以興起。嗚呼!聲音之道,感人深矣。惟彼聲音,僉出天然;若夫人為,厥有音樂。天人異趣,效用靡殊。

文章第一段,一波三折,三種迥異的自然景象引起相應的人之情感之生發。開篇,如傳統詩歌之起興,以此為引子,猶如一曲優雅閑適的晨歌:風和日麗,沐浴於早春之晨曦,鶯、燕歡快悅耳的唱和讓人心曠神怡!接著,轉入另一淒切之境遇:當蕭瑟秋風愁慘,芳草凋敝、昆蟲蟄伏,恰似傳說中古蜀國君杜宇,因喪國失戀之痛,死後化為杜鵑鳥,悲啼欲絕;寂寥的搗衣石上,落葉飄零,風雨夜裏雞鳴幽咽聲聲,更引起離人鄉愁陣陣。相望不相聞,思婦、遊子何不悲泣。以此比擬人生的種種淒苦與縲絏……再轉入另一境界:於高山絕頂,俯瞰大海。海鳥呼嘯,狂風揚袖卷衣,怒濤擊岸,洶湧澎湃,驚天動地!懦夫喪膽而退,勇士則振臂高歌而奮起,好一派高爾基《海燕》的意境!“壯士”體現了一種如康德美學觀所標示的“道德精神的表現”,即生氣貫注的理想美。這一段“驅邁蒼涼之氣,驚心動魄之辭”,亦如南北朝著名作家鮑照那些充實深刻之駢文作品,脫盡許多“駢四儷六”之作均有的華靡、平庸、萎弱的作風。於是由衷慨歎:聲音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如此動人心魄、感人心扉,那樣的天音地鳴、風聲鶴唳皆由大自然產生。要說人類創造出的音響世界,僅音樂可以媲美。自然界與人類社會有極大的差異,而天籟之聲與人類之音樂,其審美作用卻是一樣的!

文章精彩地描繪出不同的自然之境所產生的自然之音響,與閑適、困頓、奮爭等人生的命運波瀾、情感跌宕緊密契合,無一不與人類個體精神情感世界產生審美互動作用。蘊含雋永的詩意闡釋,既有溫婉流暢的怡情抒發,於一唱三歎中,又勃發出對激昂的生命意誌的謳歌。激情所至,突破了儒家“溫柔敦厚”的詩教美學傳統,體現了奮鬥人生的崇高旨趣。

《樂記·樂本篇》開宗明義道“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闡明音的產生是由於人類有能夠產生思想感情的“心”。人類思想感情的變動,是外界事物給予影響的結果。《音樂小雜誌·序》第一段,正好是古代儒家音樂美學典籍《樂記》這段理論形象生動的展現。

接下來的第二段這樣寫道:

繄夫音樂,肇自古初,史家所聞,實祖印度,埃及傳之,稍事製作;逮及希臘,及有定名,道以著矣。自是而降,代有作者,流派灼彰,新理泉達,瑰偉卓絕,突軼前賢,迄於今茲,發達倚烈。雲滃水湧,一瀉千裏,歐美風靡,亞東景從,蓋琢磨道德,促社會之健全;陶冶性情,感情神之粹美。效用之力,寧有極矣。

文章簡明扼要地概括了人類社會的音樂發展史。最後,特別提出了音樂之於人,之於社會的審美教育作用:音樂可教化、完善社會的道德,促進社會昌盛健全;音樂“感精神之粹美”,它往往可使主體審美感性清晰,通達體驗的巔峰,即在瞬間生成“審美的燦爛”;音樂陶冶人的性情,使人之心性、精神更趨高尚純潔,音樂的審美作用是沒有極限的。這裏的論述包含著孔子關於“樂”與“成人”的音樂審美教育觀。“樂以治性,故能成性,成性亦修身也”(劉寶楠《〈論語〉正義》),把“樂”作為教育完成的階段。所謂“成人”,即“成德之人”,“成德之人”亦當會促社會道德之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