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豹這才明白,有什麼樣的兒子是因為有什麼樣的父親。父親這下算是將他的臉在獨立團戰士麵前丟盡了,他打他的臉。不僅打臉還罵他欺男霸女、欺師滅祖、不仁不孝。罵了也就罵了,還當眾揪耳朵,這不是農村老子教育未成年小子的典型套路嗎?他許山豹是誰,聲名顯赫、百戰百勝的解放軍猛將,全師上下乃至於全軍上下,提起來誰不豎大拇指?現在在父親眼中,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逆子。這以後,他還怎麼帶兵打仗?關鍵是,現在沒有能夠站出來製衡父親的人。劉文彬或許可以,起碼他能以獨立團政委的身份製止父親的暴行,可這小子溜之大吉,將一堆爛攤子事全都交給他許山豹——慕容楚楚和金子不甘心脫下軍服,不陰不陽地給他難堪,父親又老來瘋,對他蹬鼻子上臉,手下的戰士們一個個束手無策,不知如何解決這等難題,他許山豹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許山豹將他手中的槍放下。他當然不能向自己的父親開槍,卻又不甘心當眾服軟:“爹,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這不是逼著兒子犯錯誤嗎?你啊,還是回家享清福去吧,別在這裏幹擾軍國大事!”“喲喲喲,一個小小的獨立團,一點點破事,還成軍國大事了?你小子別胡扯什麼軍國大事,先處理好男女之間的小事吧。去,向那兩個女娃子道歉!”“什麼?爹,你讓我一個團長向那倆小娘兒們道歉?有沒有搞錯!錯的是她們,擾亂軍心。這要是在戰場,那是要軍法從事的!”“少跟我提什麼軍法從事,我還要家法從事呢!我隻問你一句話,道不道歉?”“爹,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了。這娘兒們罵你兒子是流氓,你不但不幫兒子,還胳膊肘往外拐,讓兒子向她道歉,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許山豹脖子梗得硬硬的,許德純無可奈何:“好,你不道,你不道,道理還一套一套的。我許德純教子無方,真是教子無方啊。姑娘,你別嫌老朽昏庸無能,我……我替這個混賬兒子向你賠禮道歉了……”許德純說著說著一下子跪倒在慕容楚楚麵前,老淚縱橫。他甚至磕頭作揖:“這都是報應,報應啊。是被豬油蒙了心。是那些無數冤死的生靈害我兒子墮落成這個樣子。他要是不殺生,哪會這樣大逆不道。所以,姑娘,你還是原諒老朽當年誤入歧途,將兒子也領上歧途了。說到底,一切都是老朽的過錯。要下十八層地獄,讓老朽一個人下了去,別讓我兒子許山豹受苦受難啊……閻羅王,我許德純求你了……”
許山豹惱羞成怒:“爹,你老臉還要不要了,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呀?什麼十八層地獄,什麼閻羅王。假的,一切全是假的。我許山豹自從加入了革命隊伍,就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從不相信他娘的妖魔鬼怪!”許德純磕頭如小雞啄米:“阿彌陀佛,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原諒小子胡言亂語吧。他的慧根還是有的,我許德純向您保證,這輩子舍身飼虎,也要教育兒子棄惡揚善,將他度至仙界。您老寬宏大量吧……”
麵對一個老者的頻頻磕頭,慕容楚楚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極力想將許德純拉起來,許德純卻死活都不肯起來。他需要慕容楚楚一個原諒,對他兒子許山豹所作所為的原諒。慕容楚楚自然不肯當眾原諒許山豹,局麵便僵在那裏。許德純見狀無奈,又強拉兒子過來向慕容楚楚道歉。許山豹這頭強驢也是絕對不會向一個女流之輩道歉的,梗著脖子仰頭向天。許德純強拉兒子下跪,許山豹寧死不屈,局麵變得如此尷尬。
慕容楚楚歎了一口氣:“算了,老人家。不管許大團長有沒有錯,我都不需要他的道歉。何況我一個馬上要脫下軍裝的人,追究這個又有什麼意義,要一聲道歉又有何用……”慕容楚楚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許山豹爆發了:“我說你這小娘兒們有沒有搞錯?誰向誰道歉啊?我不要你一句道歉已經給足麵子了,還在這嘰嘰歪歪。走,走,趕快走人,眼不見心不煩!”
麵對兒子如此蠻橫的表現,許德純也爆發了:“誰走人,我看你小子該走人!全身上下充滿殺氣、戾氣,再這樣下去,不能活人哩,還在這耀武揚威!”“爹,我不能走。老子走了,全團上下怎麼辦?全指著老子呢!你們說是不是?”許山豹趁機鼓動戰士們。戰士們也聰明,齊聲喊:“團長不能走,團長留下來!”許德純也不含糊:“誰說他小子不能走?我看你們也該走。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唉,都是作孽啊。殺了這麼多人,全都被豬油蒙了心,跟著這個混小子一條道走到黑……”
“許老伯,你這話我可不同意。什麼叫殺了這麼多人都是作孽,您的意思是麵對侵略者,應該任其砍殺,不能抵抗?”誰都沒想到,這個時候慕容楚楚開始發聲了。“總之殺生就是不對!”許德純強詞奪理。“什麼是殺生?殺豬殺人都是殺生,殺螞蟻殺蔬菜是不是殺生?”慕容楚楚巧妙設問,許德純開始含糊其詞了:“殺螞蟻當然是殺生,殺蔬菜應該不是殺生吧。生靈必須是活的動物……”“請問許老伯,您是怎麼來到我們營地的,走了多少路?”許德純不知道,慕容楚楚的這句問話暗含了埋伏或者說機關,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來話長啊,為了找到這個臭小子,我可是爬山涉水幾千裏,問了多少人才找到這的。這臭小子誤入歧途,罪孽深重。我老漢為了替他贖罪,幾千裏路不是靠兩隻腳走來的,而是手腳、額頭並用,三步一拜、九步一跪地走來的。額頭上的血流了幹、幹了流,兩隻膝蓋、一雙手長滿老繭,摁在地上沒一點兒感覺。我為的是啥?感動觀世音菩薩啊,保我兒子許山豹死後不入十八層地獄……”
許山豹不耐煩了:“爹,你又來了,封建迷信害死人知不知道?哪有十八層地獄,哪有他娘的閻羅王?你信不信老子死後要真碰上那狗屁閻羅王,拿盒子槍突嚕了他!獨立團的弟兄們一起上,能將閻羅殿打成蜂窩煤!”許德純驚恐萬分,忙上前捂住兒子的嘴巴:“我的祖宗,你別滿嘴噴糞好不好?沒人會把你當啞巴賣了。再滿嘴噴糞,小心閻羅王拿最苦的刑罰伺候你,讓你小子永世不得超生!唉,我許德純哪輩子造孽,有了你這麼個混不吝的臭小子……”許山豹翻了白眼,想再說什麼,但嘴巴被父親捂住,說不出口,隻能“嗚嗚”亂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