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豹是在劉文彬消失了兩天後才知道他去了師部一趟。劉文彬從師部回來的當天,許山豹接到了李師長的電話,李師長在電話裏隻說了這樣一句:“你小子,我總算知道你都幹了啥了,獨立團算毀你小子身上了……”李師長的話沒頭沒尾,許山豹卻聽出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李師長很喜歡對許山豹說“你小子”三個字。雖然年紀大不了幾歲,李師長卻比許山豹成熟得多。不過,李師長對許山豹說“你小子”三個字更多的是表達一種喜愛之情。在許山豹看來,客套其實代表著疏遠,正所謂“打是親罵是愛”,許山豹很享受李師長對他的“昵罵”。對,是“昵罵”不是昵愛,不過許山豹感覺,“昵罵”其實就是一種昵愛。誰家的孩子誰家疼,誰家的孩子也是由誰家罵,但這一回,許山豹感受到的不是李師長對他的疼愛,而是失望、震怒。
從事發之後的默不作聲到突然破口大罵,即便傻瓜也能猜得出來李師長得到了漢原大戰的詳細信息。誰提供的?許山豹看著從師部回來一臉無辜的劉文彬,覺得秀才這一回是真的成熟了。的確,許山豹對劉文彬沒有半點恨意。告密也罷,正式彙報也罷,許山豹都承認漢原大戰過在他一人。他乾綱獨斷、剛愎自用,自然要承受軍事處罰。甚至,他早早地就想到,不能讓劉文彬背黑鍋。由於李師長不掌握戰事信息,震怒之下如果將獨立團團長、政委一鍋端,那就太委屈劉文彬這個政委了。現在也好,劉文彬主動跑到師部去澄清事實,省得許山豹多費口舌。許山豹覺得,此事甚是圓滿。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功過兩屬,他不欠誰了。許山豹鄭重其事地請劉文彬喝酒,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感。許山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呼痛快、痛快!
劉文彬要向他解釋去師部的情況,許山豹用酒碗塞住他的嘴,不許他說一個字。但是酒過三巡,劉文彬還是向許山豹交代了他去師部的目的——為許山豹攬過。劉文彬說,獨立團可以沒有他劉文彬,卻不能沒有許山豹。許山豹是什麼,是獨立團的播種機。獨立團就像莊稼,一茬茬倒下,卻總能一茬茬再生。因為什麼,就因為許山豹在。所以劉文彬發自肺腑地認為,許山豹就是獨立團的播種機。有他在,獨立團就永遠不死。可他劉文彬就不一樣了,是點綴,是做菜時可有可無的味精。甚至這味精有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放得多了反而敗壞一道好菜,不如不放。所以劉文彬跑到師部要為許山豹攬過,希望李師長隻處分他一人,留下許山豹將功贖罪,以為獨立團今後東山再起之資。
許山豹無語了。無語之後的第一個動作是砸了酒碗。他指著劉文彬的鼻子破口大罵,罵他真正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說:“劉文彬你這個秀才你以為你是誰?為我攬過?為老子許山豹攬過?你他娘的夠這個格嗎?老子惹下天大的禍事,那是老子惹的,一人做事一人當!老子不僅要給李師長一個交代,更要給獨立團壯烈犧牲的弟兄們一個交代!秀才你小子這麼鬼鬼祟祟地跑到師部去搞小動作,知道的以為你好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許山豹小人一個!搞什麼名堂嘛!”
許山豹罵得性起,索性將桌子都掀了,桌上的兩碟小菜砸在地上,濺了劉文彬一腿。剩下的半瓶酒也都回歸了大地。劉文彬從來沒見許山豹如此盛怒過。許山豹是愛酒之人,劉文彬與他相處這麼久,見過他砸東西,沒見過他砸酒瓶的——可見他對劉文彬所作所為的不滿。許山豹最後說:“這個事情,說到底不是你秀才來解決,是我許山豹來解決。獨立團就交給你了。人不多,能不能發揚光大就看你小子的本事。我明天去見老李,是死是活,讓他給個痛快話!”
劉文彬後來才知道,許山豹是在向他交代後事。因為第二天,許山豹將自己五花大綁,獨自一人走路去師部負荊請罪。他這是做好了被軍法從事的打算。許山豹如此做派,不僅讓劉文彬大為震撼,也讓慕容楚楚震驚不已。她仿佛重新認識了這個男人,認識了他身上的血性與叛逆。在這之前,慕容楚楚與許山豹冷戰已經好幾天了。她拒絕與他溝通,可看著自己的丈夫在房間裏笨拙地自綁繩索時,她很想跟他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許山豹吼:“看什麼看!是自家婆娘就快上手來綁……”慕容楚楚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前拿起繩子綁自己丈夫,可又不忍心綁得太緊,隻將繩索鬆鬆垮垮地搭在許山豹身上。許山豹又吼:“綁緊一點兒,別讓李師長笑話老子。老子闖下天大的禍,不綁緊一點兒還以為老子死不悔改呢!”慕容楚楚又遲疑了一下,然後將繩子稍微綁緊了些,可沒過多久,她的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滴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