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豹從師部回來時臉色是陰沉的。慕容楚楚仔細看了他全身上下,沒缺胳膊少腿。許德純喜氣洋洋,覺得兒子能全須全尾地回來,多虧他沒日沒夜念《大悲咒》之功。他張羅著要給兒子做晚飯,卻因腿腳不便,半天也沒能燒一個菜出來。他看一眼慕容楚楚,慕容楚楚猶豫了一下,拿過菜刀,準備切菜。許山豹攔住了她:“別動刀了,這頓飯,我得和秀才吃。”“那也得燒菜不是?”“燒什麼菜?我和秀才喝酒,不吃菜!”“喝酒也得有下酒菜嘛……”“你這婆娘,怎麼這麼囉唆?今天沒有下酒菜,隻有酒!”
許山豹從師部回來火氣這麼大其實是有原因的。盡管他將自己五花大綁,獨自一人走路去負荊請罪,李師長卻拒絕見他。在師部三天,許山豹有兩天跪在大操場上,要見李師長一麵。這是真正的負荊請罪,而且是跪請,可李師長卻鐵了心拒絕見他,直到第三天中午,已經精神恍惚的許山豹才見到一臉鐵青的李師長。李師長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一聲長嚎:“如果下跪能跪回一千多的獨立團弟兄們,我李長庚天天陪著你跪好不好!”許山豹頓時潸然淚下。李師長繼續嚎:“你是豬腦子啊許山豹,打仗是用腦還是用屁股你說說看,你他娘的使的都是臭主意!餿主意!”
許山豹一聲不敢吭。他深切地理解李師長的盛怒,以及他的恨鐵不成鋼。這支獨立團的第一任團長,其實就是李師長。許山豹可以說是他帶出來的。獨立團每壯大一點兒,李師長看了,比許山豹還高興。可沒承想一夜工夫,這支李師長極為看重的隊伍幾乎全軍覆沒。盡管劉文彬之前曾跑到師部為許山豹攬過,李師長心裏卻清楚得很,過不在劉文彬而在許山豹。許山豹剛愎自用,輕率冒進,這才釀下如此大禍。
事實上為此事震怒的不僅僅是李師長,更有一野總部高層。上麵傳達下來的意思是解放戰爭即將取得全麵勝利,部隊建設要走向正規化、專業化。對一切遊擊以及居功自傲的習氣要堅決予以懲處。許山豹此舉,剛好撞到槍口上。一野總部高層明確指示,鑒於獨立團傷亡慘重,許山豹輕率冒進,此人要堅決從獨立團團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如有必要,該移送軍事法庭的堅決移送軍事法庭。
李師長這兩天其實就為這事上火。他之所以不見許山豹,不僅僅是生他的氣,更重要的是為營救他而努力。李師長也明白,許山豹闖下彌天大禍,獨立團團長的位置是保不住了,但如果移送軍事法庭的話,他將前途盡毀。這是李師長不願意看到的。李師長是真正的護犢子。關起門來,自己的犢子怎麼踢怎麼打,那是自己的事;但打開大門,外人要想踢他犢子一下,李師長敢跟對方玩命。
他這兩天其實就是和一野總部高層在煲電話粥,死纏爛打,生生將許山豹從軍事法庭的邊緣拉了回來。一野總部高層也實在是惱火得要命,聲稱這個許山豹下次再惹出亂子,他李長庚這個師長也別當了。所謂管教無方,連帶責任下次新賬老賬一起算。李師長自然是將胸脯拍得啪啪響,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豪邁情懷。
但努力歸努力,一野總部隨後下達的通報批評還是讓李師長難受得不行:獨立團番號撤銷,剩餘人員改編為兩個排,許山豹和劉文彬分任一排排長和二排排長,降職任用。獨立團番號撤銷對師長來說意味著他生養的孩子不被承認,在解放軍的戰鬥序列裏,從此再無許山豹獨立團了。許山豹得知這一消息,也是五雷轟頂的感覺。他木然發現,從不流淚的李師長在他麵前號啕大哭,捶打許山豹的胸脯要他歸還一千多弟兄來,歸還千金不換的獨立團番號!許山豹癱倒在地,無力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