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拾葉者言(1 / 2)

銀杏樹,在南方很多,到了太寒冷的北方,就比較罕見了。

這種樹,一名公孫樹,那意思是說它的生長期很慢,也很長,通常是爺爺種下的樹,要到孫子那一輩,才能結果。結的果子,叫作白果,因其外殼薄白而名。果肉色綠而糯,微苦,頗有不同一般的滋味。舊時,在上海,冬天,夜晚,常可聽到有小販叫賣“糖炒熱白果”者,於小可盈握的炭爐上,炒一捧白果,熱烘烘的剝來,在寒風中,塞入嘴中,也很有一點暖在心頭之意。如今,在廣東,這種白果肉,大都用來做菜了,食來也是相當清素別致的。

不過,長到這把年紀,看到過許多地方的許多銀杏樹,但樹上掛著果實的,至今,卻尚無眼福一睹,實在是很遺憾的。所以,便把對於樹的興趣,關注到銀杏樹葉上了。拾這種樹的葉子,同人家集郵、集火花、集錢幣一樣,也是一件樂在其中的事情。因為,在所有樹木中獨有銀杏樹葉,那造型,可算是獨樹一幟的。狀似扇,形似貝,薄似紙,輕似羽,清盈飄逸,潔淨雅致,形成一種蠻特別的風格。

在北京的香山腳下,就在雙清別墅附近,有那麼幾株古老銀杏,近些年來,又在左右空曠地上,栽種了一些,都還十分孱弱,尚不成林。不過,一到秋天,當滿山黃櫨紅了起來的時候,這些銀杏樹,也颯颯地飄落了滿地黃葉,用另一種鮮豔,點綴著山光水色,也怪有情調的。色彩總是配搭起來,要好看些,一色的紅,或者一色的黃,就不免單調了些。站在山下,放眼看去,紅中有黃,黃中有綠,於是,風景便格外好看了。

每年秋天,人們到香山去,無不誌在紅葉。但我,卻總要拾幾片銀杏樹葉,夾在書裏,作書簽用。而且,我到別處去,若見到銀杏樹葉,也有收集的興趣,無非留在書冊裏,作一個小小的紀念。可能水土的關係吧,南方的銀杏樹葉,要闊大富態些;北方的,就小巧玲瓏多了。樹齡高的,葉片要肥厚些;小樹新長,那自然由於底氣不足,便葉薄色淡了。無論何處采來銀杏樹葉,夾在書中的時間久了,葉子也就幹了,原本那黃燦燦的落葉,變得淺灰,漸漸泛白,質地也愈來愈脆,不過,美人遲暮,那神韻卻依舊故我。

這片銀杏葉,從此在書中的某一頁與某篇文章相伴,也多了一絲斯文。

有時候,翻開書,未讀文章,先讀葉片,因為很容易就翻那夾著葉片的那一頁,它馬上就突現出來。於是,使你想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某地逗留的情景。

也許終究是一片樹葉的緣故,它和別的收藏物比較起來,太平凡,太普通,也太不需要代價了。在大自然中,它算得上最微末的物事了,所以,它從來也不會扮演重要角色的。它在你的書頁中,那種不想讓你注意,也不想讓你不注意的自然而然的樣子。其實,也含有一份做人之道的平實在內的。若是我們能夠意識到自己的平凡與普通,也就多了一點自知之明,便省得許多力不從心的煩惱。當然,也就有了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