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境界(1 / 1)

有一次,遊名山,朋友們都登絕頂而去,我懶得爬山,便在山腳聞名遐邇的寶刹憩息。天很熱,我坐在井邊納涼,寂寞寺院,寥落蟬聲,顯得少有的寂靜。隻見一位和尚,一擔一擔地挑水,去衝灑殿前的青石台階。他年紀不大,話也不多,但言談得體,識見不俗。這使我知道他是個遊方的僧人,好像是佛家規矩,凡掛單者,總得為寺院做些什麼力所能及的事。

忽然,鍾罄齊鳴,佛號長誦,原來從海峽那邊來了一位法師,以及隨同多人,都披著金光燦爛的袈裟,在正殿裏作法事,並布施若幹萬元。然後,又看到方丈引路,長老陪同,主持拈香,幾乎所有僧眾都簇擁著貴賓,瞻觀膜拜。相比之下,這位穿著直裰短打的行腳僧,看來隻有自食齋飯,自宿僧房,無人搭理的冷落了。我說,同是佛家子弟,何必厚此薄彼?但他很坦然,繼續挑著一擔擔井水,不緊不慢,將大雄寶殿前麵,衝洗得幹幹淨淨,塵埃不沾,暑氣盡消。

我打量這位僧人,不由肅然起敬。整個下午,我看他從井筒裏,至少挑有四五十擔水,每一次把水筲從井口提出來的時候,都是繩直而不彎,水滿而不盈。然後將水再倒進鐵桶裏,幾乎很少潑灑在井欄上。擔水一路,步履安詳,也不見濺溢出來。這種從容不迫、舉止得當的神態,令我神往。我想換了我,是做不到的,尤其那些有錢的和尚在身邊走來走去的時候,大概是無法沉得住氣和大度起來的。

於是,我向他請教心靜之術。他合十說,佛是不許打誑的,他沒有想得這麼多,甚至根本就沒有想,心裏隻有這桶水,也就不可能生出其它雜念了。他雖然不是高僧,但他的話,他的行為,卻透出一種穎悟。從此,每當感到心煩意躁之時,就想想這位擔水的和尚,頓覺有習習涼風,由腋下生起,不由輕快許多。其實,雜念即欲。人世間的許多煩惱,皆因太在乎那桶水外的名欲和物欲,糾纏其中,才不能自拔的。如果隻求挑好自己那桶水,摒除雜念,力臻寧靜淡泊的境界,我想,無論對己,還是對人,都會是一件有益的事情。

《紅樓夢》裏有一句詩:“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隻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細細琢磨,豁然貫通,也許就不那麼拚死攀活地去爭去搶,去煩惱,去痛苦,這不就是心寬即福嘛!然後,清心寡欲,寧靜臻淡泊,寫自己願意寫的作品,做自己願意做的事情,不管身外褒貶,自求心神寧泰,豈不也是自愉自悅的賞心樂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