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傳奇
作者：王喜成
一
老黃是銀鳳餐館裏的白案師傅，這天他在打肉餡時，一不小心右手被攪餡機吃進去了，當時那隻手就沒了。餐館老板海倫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她對老黃非常同情，主動給他算了工傷，支了3萬元給他，想到他以後的日子難過，又多加了1萬。按理說餐館對老黃夠厚道了，誰知他出院後，來到餐館給海倫跪下了。海倫趕緊把他扶到沙發上，讓他有話盡管說。
老黃這才抹著淚說：“我現在失去勞動能力了，日後總會坐吃山空的，家裏又有個孩子在上學，這就難上加難了。我想，能不能讓我女兒來接我的班，好歹家裏還有個掙錢的人。”海倫問他女兒多大了，能做什麼。老黃趕緊說：“二十了，很勤快，人也聰明，什麼都能做的。”
其實老黃沒跟海倫說實話，如果說實話，海倫是不會讓他女兒來的，因為他女兒患有間歇性精神病。不過他知道，女兒要是不遇到什麼刺激，在沒有誘因的情況下，一般不會犯病的。不過女兒來餐館後，在她身上所發生的事，是老黃始料未及的。
老黃的女兒叫米蘭，個頭不高但很敦實，愛說愛笑天真無邪，海倫和員工們都很喜歡她。米蘭自然不會做白案，海倫開始分配她些輕鬆的活，她很勤快，做什麼都毫無怨言。後來有不少員工向海倫反映，說米蘭有點癡，有點不正常。海倫試著讓她做些複雜的活，比如給客人上菜、擺碗碟等，但她上手的碗盞，卻經常遭到破碎的命運，海倫就讓她專職幹那些粗活、簡單的活。後來員工們又發現，米蘭的記憶力特別好，店裏一天來了多少客人、坐了多少桌、上了多少菜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連營業額是多少她都算出來了。員工們都說奇了。
這天，店裏又新來了一名叫王小路的員工。正在拖地的米蘭跑到海倫麵前說：“老板，我以後不用拖地了吧？”
海倫愣著問：“為什麼？”
米蘭指著王小路說：“因為有新來的了。”
海倫說：“他的工作我已經安排好了，讓他到廚房裏跟廚師學廚藝。”
米蘭撅著嘴說：“他剛來就讓他跟廚師學藝；我來這麼久了，怎麼不讓我學啊？”海倫哄她道：“你學廚師屈才了，你的記憶力那麼好，算賬比計算器還準確，將來是當老板的料。”
第二天，員工們上班有一會兒了，王小路才來。店裏有製度，員工們遲到要扣工資的。米蘭把王小路攔住了，把他拉到海倫跟前：“老板，我們來晚了你都罵，還扣我們的工資，可他來晚了你為什麼不罵他？不說扣他工資呢？”
海倫笑著跟她說：“念他是剛來的，不知道店裏的製度，你就放他一馬吧。”
米蘭這才作罷。待王小路走進後邊的廚房裏，店裏的員工們數落起米蘭來，有的說：“你沒看見他是瘸子嗎？又是走著來的，遲到就算了，你又何必呢？”有的說：“你是不是看人家是個瘸子，故意欺負人家？”
米蘭驚異地瞪大了眼睛，趕緊跑到廚房裏，拉著王小路就往外走：“他們都說你是個瘸子，你走兩步，讓我看看瘸不瘸。”
王小路掙脫米蘭的拉扯，瘸著回到了廚房。米蘭這回看清了，追到廚房裏向他道歉：“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待米蘭從廚房裏出來，工友們又圍著她問：“王小路上班兩天了，你怎麼沒看出來他是瘸子啊？”
米蘭說：“我從來看不到別人的缺點。”
當天恰好是端午節，中午海倫請員工們吃龍蝦。王小路看米蘭愛吃龍蝦，把她那一份吃得一個不剩，而且最先吃完，他就把自己的那一份龍蝦端給了米蘭。米蘭愣愣地望著他：“你為什麼不吃呢？”
王小路說：“我想讓你吃呢。”
米蘭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王小路說：“因為你沒有看出我是個瘸子，沒有歧視我！”
米蘭頓時兩眼直直地盯著王小路看，看得人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她還在癡癡地看他。工友們就笑著跟王小路說： “你真幸福啊，才來兩天，米蘭就愛上你了！”
米蘭真的愛上王小路了。下午她拖完地，折完紙巾，就去街上買回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晚上下班時問王小路：“你住哪兒？我用自行車送你回去。”
從此以後，王小路上下班，都是米蘭騎自行車接送他的。後來米蘭提出要跟王小路合住到一個房子裏，這樣就不用騎車去接送他了，也省下了租房子的錢。王小路這才知道米蘭真的是愛上他了，就說：“米蘭你想過沒有？我是個瘸子，以後會連累你的。”
米蘭說：“你不就是個瘸子嗎？又不妨礙你學廚藝。等你的廚藝學成了，咱也出去開餐館。”
二
米蘭正要跟王小路同居呢，她卻在餐館裏惹出了禍端——事情開始是由工友楊姐引起的。楊姐是個溫柔和善的人，對誰都很好，尤其是對待新來的米蘭，看她有點缺心眼，時常嗬護她、照顧她，有時見她做錯了什麼，及時給她糾正。楊姐是員工們中間唯一有婚姻的人，後來她懷孕了，要說這樣的體力活是不好做下去的。可工友們都知道她家裏急需用錢，也因為她為人好，才都替她遮著擋著，瞞著海倫不讓她知道。後來楊姐的肚子越來越大，還是讓海倫發現了。海倫盡管也喜歡楊姐，但看她懷著孩子，擔心在店裏出意外了怎麼辦？當時就要辭掉她。楊姐不說話，眼睛卻紅了，就在她結賬走人時，工友們都過來給她講情。海倫隻好把她留下了。
楊姐因懷著孩子行動笨拙，這天在給客人端菜時，湯水灑在了一位男顧客的西服上。男顧客騰地跳了起來，對楊姐破口大罵。盡管楊姐一再向那人道歉，那人卻不依不饒，還用手推搡她，讓她賠他的西服。就在這時候，米蘭一聲狂吼，一個箭步衝了上去，舉起拖把朝那人劈頭蓋臉地打去。那人哪見過這陣勢，一下子被打懵了。海倫和所有員工都跑了過來，有人拉住米蘭，有人抱住了她的腰，可她這會兒的力氣卻特別大，幾個人都控製不了。
最後王小路一瘸一拐地從廚房裏跑了出來，抱住米蘭，大聲呼喚她：“米蘭你這是怎麼了？米蘭你這是怎麼了？”
米蘭忽然像被抽去了筋骨，一下子軟在王小路的懷裏，“呼呼”地睡去了。
海倫給那位男顧客賠盡了不是，一桌飯菜免費，又賠了人家500元，才算了事。
海倫這才知道米蘭有間歇性精神病，一旦遇到刺激就會犯病。這回她要辭退的不是楊姐，是米蘭。誰都知道，和客人發生衝突是餐飲業的大忌，米蘭說不定哪一天再犯一次病，她的生意就完了。要是再傷到人，後果不堪設想。
此時王小路的心情很複雜，現在顧不得考慮是否再繼續跟米蘭的愛情了，可米蘭之前對他的好，使他不能對海倫辭退米蘭無動於衷。王小路在海倫麵前給米蘭求情：“表姐，留下米蘭吧，她是個好姑娘，平時任勞任怨的……”
工友們這才知道，王小路跟老板海倫是親戚。去年王小路在建築工地上被樓板砸斷了腿，造成粉碎性骨折，出院後成了殘疾。父親考慮到王小路日後的生計，打電話求海倫讓他到她的餐館裏做廚工學廚藝，學得一技之長，日後好賴以生存。
海倫卻跟王小路說：“表弟，我知道米蘭對你的好，其實我對她也有好感，可人情是人情，原則是原則。她是個精神病患者，再遇到危害顧客的事怎麼辦？生意不做了？”
楊姐用手護著肚子，艱難地走到海倫身邊：“老板，米蘭是為了我，你留下她吧，讓我走。”
海倫虎著臉說：“楊姐，你懷著孩子，行動不便是自己的事。可米蘭危害的是顧客，我這裏不是收容站。”
海倫考慮到讓米蘭一個人走不放心，就向米蘭要了她父親的電話號碼，然後給老黃打電話，讓他過來把女兒接走。第二天老黃就來了，他才四十多歲，卻顯得很蒼老，加上缺了一隻手，那隻袖子下邊空蕩蕩的，讓人頓生憐憫之情。老黃一個勁地向海倫道歉，說他命不好，生了個瘋瘋癲癲的女兒，給老板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實在是太對不起了！海倫歎了口氣，問他：“你在老家過得還好吧？”
海倫這麼一問，老黃反倒沉默了。米蘭擁著她父親，死死地拉住他那隻沒有手的袖子，突然跟海倫說：“我爸，他沒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