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事關領導(一)(2 / 3)

女人心滿意足,很快入睡了,郝樸卻再無睡意。不知什麼時候,郝樸患下了失眠的毛病。一失眠,郝樸就琢磨村裏的事。

北灘是個窮村,風氣也很壞,但郝樸的村長卻當得遊刃有餘。自從何牛倌的侄子當了副市長後,村子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縣、鄉給了北灘許多優惠政策,並將北灘確定為縣長的聯係點。縣、鄉共同為北灘製訂了脫貧致富的規劃,又是種植業,又是養殖業,扶貧貸款任北灘村民貸。可是過去看似平常的事突然變得微妙起來,郝樸總覺得身邊有一股無形的手推著他。郝樸費了不少心思,有時候不得不耍一點兒手腕。但有些事,卻不是靠動點心思、耍點手腕就能應付過去的,譬如何牛倌被燒這件事,郝樸就覺得棘手。查不出這個案子,他郝樸包括黃書記在內絕脫不了幹係。郝樸的思緒銅絲一樣纏在這件事上,怎麼也擺不開。何牛倌被燒,郝樸不僅意外,而且困惑。誰和何牛倌有這麼大的仇恨,非要往死燒他?郝樸理不出頭緒,心頭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調查組由黃書記、郝樸、公安局小趙、派出所老秦、村治保主任李水組成。但實際調查的隻是小趙、老秦和李水。黃書記脫不開身,但黃書記明確指示郝樸,每天晚上必須向他報告一次。郝樸主要精力放在為何牛倌建房上,同時配合調查。

一連幾個晚上,郝樸隻對黃書記說一句話,沒有進展。那天晚上,郝樸剛說完,黃書記突然就火了,都是幹什麼吃的?

這麼點兒事也查不出?黃書記沒有明確指誰,但郝樸很明白黃書記話裏所指。這就是黃書記的精明,既要表態,要訓你,又不把責任明確地歸咎於誰。對於黃書記這一招,郝樸看得很清楚。郝樸心裏窩著火,很委婉地將了黃書記一軍,黃書記,你看這調查組的力量是不是再充實一些?黃書記喉頭哽了一下,粗聲道,充實誰?充實劉縣長?郝樸嘿嘿幹笑。黃書記道,理由少找,你給我抓緊查。之後又轉了話道,房子的事怎麼樣了?郝樸說明天就開工。黃書記囑咐幾句,把電話掛了。

第二天一早,黃書記突然出現在工地上。看到眼前的情景,黃書記惱火道,你怎麼越來越沒腦子了?怎麼能在舊房旁邊建新房?大概覺得當著瓦匠的麵訓郝樸不太妥當,又補充道,你可真會開玩笑。說著把郝樸拉到一邊。在何牛倌舊房旁邊建新房,郝樸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了解何牛倌的脾性,何牛倌戀舊,若不是劉縣長有指示,郝樸就給何牛倌修理舊房了。郝樸闡明理由,黃書記卻不買賬。黃書記說,新舊房一對比,他更受不了。郝樸欲說什麼,黃書記打斷他,建房的錢由鄉裏出,這事還是鄉裏說了算吧。郝樸幹咽了幾口唾沫,沒有言聲。他知沒有再爭下去的必要,有些事,明知是錯的,但也要錯到底。隨後,黃書記和郝樸在村裏轉了一圈,選準一塊兒地盤。黃書記問郝樸幾天能建起,郝樸說爭取最短時間吧。黃書記撲哧笑了,老郝呀,天下最難的莫過於握你的把柄了。郝樸嘿嘿一笑,黃書記領導得好唄!

這邊動工後,郝樸忙去找老秦。老秦和小趙幾個正從一戶人家走出來。這幾天,他們幾乎是逐戶逐人地詢問、調查。郝樸一瞧走在前麵的李水灰頭灰臉的樣子,便明白沒有結果。但還是問,怎麼樣?李水搖搖頭。老秦罵道,媽的,眼泡子和蛋泡子一樣,全是皺皺。郝樸說等有了眉目,我雇個雞給你捋捋。小趙衝郝樸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笑笑。郝樸問現在去哪兒。老秦道,去村部歇歇,就這麼連著幹,非得累成陽痿,我陽痿不要緊,我老婆可咋辦?老秦除了在領導麵前,全是粗話、髒話。郝樸聽出老秦的言外之意,當即道,好好歇半天,晚上我請客。

晚上,郝樸在家裏請老秦和小趙。郝樸女人人樣不濟,卻做得一手好飯菜。很簡單的幾樣菜,弄得有滋有味。小趙嘖嘖稱奇。老秦比郝樸女人歲數大,依然衝她開著很深的玩笑,弟妹,這幾天郝樸表現怎樣?郝樸女人不明所以地問,什麼表現?老秦說,男人嘛,能有啥表現?郝樸女人回過味來,臉騰地紅了,抓起東西就打,你這個老秦,還這麼沒正經。老秦一邊躲一邊說,我給你提個醒,郝村長正當壯年,你可要看好他,我可聽說了他不少事。郝樸女人猛地一頓,掃了郝樸一眼。郝樸假裝沒看見,和小趙扯些公安上的事。

幾杯酒下肚,郝樸征詢老秦和小趙的看法。

小趙微微皺起眉頭,從現場看,絕對是有人故意縱火,但從調查到的情況,在北灘不存在放火的動機。

郝樸疑問,有可能是外村人放的火?

小趙說,重點在北灘,但調查範圍必須擴大。

郝樸如釋重負地吐口氣,又道,這樣一來,難度就大了。

老秦說,各村有前科的,都在我冊子裏呢。

問題是……小趙欲言又止。

郝樸說,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說。

小趙說,現在摸不清放火的動機,根據我的了解,我設想了幾個動機,似乎都站不住腳,何牛倌那樣一個人,即使得罪人,也不至於放火燒他,這個案子,我總覺得蹊蹺。

郝樸道,問何牛倌?

小趙很意外地望了郝樸一眼,大概沒想到郝樸反應這麼快。老秦道,你認識郝村長了吧,他睡著了也比醒著靈醒。

郝樸說,老秦,你可別這麼損我。

老秦說,我沒胡說,黃書記不也怵你三分?

郝樸怕老秦酒後亂說,忙岔開話,讓何牛倌說話,難著呢,你倆什麼時候去?小趙說,明天吧。

郝樸說,我同你們一道去。

老秦道,別光顧說話,喝酒呀。

小趙樂了,你倒反客為主了。

老秦說,在郝村長家和在我家一樣隨便,我用啥都行,隻有一樣東西例外,我不敢用郝老弟的。

郝樸笑罵,狗嘴吐不出象牙。

氣氛一活躍,小趙也放開了。小趙和老秦都是好酒量,兩瓶酒幾乎被他倆喝光。郝樸看火候到了,就說了一些照顧不周、不要見外等客氣話。一到這時候,郝樸的嘴巴子比平時還好使,客套話說得讓人心裏熱乎乎的。郝樸的處世原則就是該堅持的必須堅持,但一般不得罪下鄉幹部,尤其是普通下鄉幹部。領導不滿意批評幾句也許就過去了,可普通幹部不一樣,他沒有批評的資格,所以隻能在背後使絆子。

第二天,郝樸隨老秦和小趙一起上縣醫院。負責伺候何牛倌的石老二正勾了頭在門口蹲著。聽見郝樸的聲音,忙站起來,紅紅的眼窩對著郝樸。郝樸拍拍他的肩膀,推開門進去。

何牛倌打坐般坐在床上,兩眼死死盯著郝樸等人。

郝樸坐在何牛倌對麵,問,好些了吧,叔?

何牛倌聲音很衝地說,還要關我多久?

郝樸笑說,叔,是讓你養傷呢。

何牛倌冷聲說,我沒傷。

郝樸說,家裏沒事,你就養幾天吧。

何牛倌長歎一聲,郝村長,你以為我是啥?別人不知道我,你也不知道我?別這麼折騰了,我受不了。

郝樸心說,你以為我想折騰?你受不了,我就受得了了?

雖這麼想,臉上卻擠出一團笑,何叔,這事呢,上麵有安排,你安心養著吧,什麼時候事情調查清楚了,我馬上來接你。

何牛倌黑包公樣的皺臉又罩了一層紫色,他氣呼呼地問,查不清楚呢,我就一直住下去?

郝樸很自信地說,不會拖太久。隨後指指老秦和小趙,他倆都很有經驗,一定能查出,當然,有些問題,得問何叔。

何牛倌翻了翻白眼。

小趙問,最近,你得罪過什麼人沒有?

何牛倌搖搖頭。

小趙說,好好想想。

何牛倌說,我想不起來。

小趙問,再以前呢,你和什麼人翻過臉,或是說過什麼得罪人的話?

何牛倌搖搖頭。

小趙問,你認為別人為什麼放火?

何牛倌搖搖頭。

小趙執著地問,就你判斷呢?

何牛倌說,我判斷不出。

小趙又問失火後的一些細節,何牛倌起先搖頭,之後死死地盯著天花板,一臉茫然。

小趙看問不出什麼,隻好出來。老秦道,何牛倌別是受了刺激吧。郝樸一頓,心沉下來。這時,石老二追上來,問什麼時候能回。郝樸說,不缺吃,不缺喝,你急啥?石老二叫,何牛倌老嚷著要回,我守不住啦。郝樸沉下臉,守不住也要守,要是有什麼意外,我不給你好果子吃。石老二苦著臉說,我沒功勞,也有苦勞呢。

夜晚,郝樸獨自思索這個放火案,猛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其實這種感覺從醫院出來以後就有了。何牛倌在北灘也算個人物,北灘沒少沾他的光,他能和誰有什麼仇?要說嫉妒也許有,自他的侄子當了副市長後,縣裏的、鄉裏的一些人通過郝樸結識何牛倌,並經常不斷地拉何牛倌去市裏。郝樸明白這些人在搞人情投資。何牛倌自然也得些好處,酒呀,點心呀,常有人送,可何牛倌從不炫耀,別人送給他的東西,他差不多都分給了左鄰右舍。就是沒分到他東西的,也不至於做出絕事。若說有可能,倒是有一種,郝樸不願朝這上麵想,卻不得不想。縣、鄉在扶植北灘搞種、養殖業的同時,也鼓勵一些人往大發展。比如石老大,就貸了七八萬開了麵粉廠。由於競爭對手多,石老大本身又沒腦子,廠子很快就垮了,老婆整天嚷著離婚。北灘像石老大這樣栽跟頭的有好幾個,猶如瘦漢子大量吃補藥,往往適得其反。郝樸一直擔心會出事,但又知這話不能說。要說誰和何牛倌有成見,也就是石老大這樣的人。

郝樸害怕把二者聯係起來,但那種感覺卻纏住他不放。郝樸不陪小趙和老秦查,也是出於一種僥幸心理:這是一樁普通的案子,小趙和老秦輕而易舉就能破獲。他們沒有破獲,郝樸就不得不往深想了,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也死死地纏著他。

石老大這樣的人仇恨何牛倌,說明什麼?一股冷氣從郝樸脊背躥上來。

清早,郝樸剛進村部,電話鈴突然響起來。近來,郝樸對電話鈴有一種近乎過敏的感覺,聽見那刺耳的聲音,他就緊張,渾身起雞皮疙瘩。郝樸呆了一下,拿起話筒。那邊,傳來黃書記冷冰冰的聲音,你和老秦他們去了醫院?郝樸唔了一聲,心說消息好快呀,誰給他通的信兒?黃書記很嚴肅地說,除了特殊情況,不要像審犯人似地問何牛倌,出了問題,你擔當得起?以後不允許再發生類似的事。郝樸欲解釋什麼,黃書記卻將電話掛了。郝樸倒並不意外,這是黃書記一貫的作風,他不想讓郝樸提反對意見,因為他知郝樸肯定要提反對意見。

郝樸看透了黃書記這一點,嘿嘿笑了幾聲。可因為沒說上話,心裏依然窩了火。

從村部出來,郝樸徑直去了建房工地。郝樸有言在先,工程進度很快,今天就能壓棧。幾個瓦工見了郝樸,問他給不給吃壓棧糕。郝樸說天天黑夜吃年糕,還沒吃夠?年根兒我宰了豬,好好請你們。瓦工們並非真想吃糕,隻是想喝酒,郝樸這麼一說,他們也就嘻哈一陣過去了。郝樸在村民麵前基本上是和顏悅色,可一旦他繃緊了臉,村民們就恭恭敬敬的。村民也熟知郝樸的套路,郝樸繃了臉,肯定是握住了你的短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