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1 / 2)

半個月後,何冰如出了院。

開具出院單的還是那個禿頂張醫生。阿惠跟他混得極熟,以致於他幾次提出要阿惠跟他那在澳大利亞留學的兒子“談談”。阿惠說,談談是可以的,不過做你兒媳婦的可能性不大,因為自己已經有朋友了。

“你朋友配你不相當。”醫生挑撥說,“看上去像你的爺。”

阿惠知道他指的是安文光。安文光有三十三四歲了,半個月中為籌建動畫編輯室的事沒刮過幾次胡子,看上去的確老相。

阿惠向禿頂醫生討了他兒子在悉尼的地址,說是一定寫信去。醫生很高興,並建議阿惠附一張彩色全身照。

接何冰如出院那天,阿五受阿惠之命陪了方啟明到醫院。阿五負責拿熱水瓶麵盆之類,方啟明辦各種手續。

“阿惠怎麼不來?”張醫生很失望的樣子。

“他們的動畫編輯室批下來了,”方啟明笑眯眯地說,他雖然命運多賽,卻生就一副兩耳垂肩的福相,“今天要跟社裏簽承包合同,所以來不了。”

病懨懨的何冰如猶如聽讀了一篇天書。“動畫編輯室?合同?承包?”她捉摸著這幾個陌生的名詞,大有“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之感。

方啟明小心地扶著何冰如在狹窄窄的山東路上走。上一個世紀修築的馬路與這一個世紀初形成的老式建築負載著八十年代後期的內容,這一片地區顯得格外侷促紛亂。一輛桑塔納轎車從仁濟醫院的大鐵門裏很神氣地開出來,一進入山東路便被一輛滿載了臭哄哄的垃圾車堵住。垃圾車前麵正是一個弄堂口,橫停著一輛白色的優雅的麵包車,車內塞滿了嶄新的被褥羊毛毯繡花枕頭彩電冰箱電風扇等等,車窗玻璃上貼了好幾個麵盆大的雙喜字。雖然天在下著很不小的長腳雨,燃放著的鞭炮倒也照樣很連貫地響著,送嫁妝的和看嫁妝的人絲毫也不理睬垃圾車、桑塔納以及桑塔納之後一部大貨車的發急了的喇叭聲。馬路兩側已經有了點積水。何冰如倚在丈夫身上,彎彎曲曲彆彆扭扭地邁著步,胸口直覺得一陣陣地發悶。

方啟明剛才提到阿惠的那幾句話困擾著她。她的心就像這條陳舊侷促的山東路,難以容載下那麼多陌生的內容!

女兒漂亮,女兒靈活,女兒能幹,女兒善良,這些都使她驕傲,使她欣慰。但是女兒身上卻又似乎集中了當代青年的所有弊病:浮躁、任性、眼高手低、桀驁不馴,不知天高地厚卻又喜好自作主張,追求享受,物欲膨脹,特別使她看不慣的是,女兒與異性交往的隨意和不檢點。現在,忽然又弄了什麼“承包”的名堂出來。要知道,從一個排字女工到以工代幹到編輯室當編務,耗費了她這當娘的、當然也包括阿惠自己的多少心血!在自學成才的路上女兒已經邁了一大步,或者說是上了一個台階,等轉了編製,再讀兩年“專升本”,當個正規的女編輯那就並不遙遠了。還有什麼可不稱心的呢?正當盛世,不搞運動,她比她娘她爺要幸運多了!她卻偏不安份,又搞什麼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