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冰如回到家裏一看,啼笑皆非。不過兩個禮拜的時間,一間十八平方米的前廂房被布置成了幼兒園的遊戲室:一麵粉牆刷了一種天藍色的塗料,上麵釘了三排木條,木條上掛了二三十種花花綠綠封麵的兒童讀物,諸如《小朋友》、《哈哈畫報》、《小獼猴》、《小星星》、《大灰狼》之類;兩側的板壁上,則糊滿了奇形怪狀的畫片:一隻狗,身上穿著警服,神態嚴肅地提著一條警棍,一隻兔子,居然燙了一頭長發波浪,穿著袒胸露臂的夜禮服;孫悟空頭上戴了博士帽,豬八戒西裝革履,還拎著一隻號碼箱;還有各種各樣頭上長角的、三頭六臂的、如蛙如龜如雞如鴨般的所謂生物,乘坐著如筷筒如菜碟如畚箕如掃帚般的飛行器,一麵孔即將發動宇宙大戰的緊張神態。好像是嫌這些畫片所製造的氣氛還不夠。那有窗戶有寫字台的一麵牆的空檔地方,吊掛了大大小小十幾隻正風靡市場的“變形金剛”,形狀各異而且身上還貼了注有名字的紙條。何冰如粗粗掃了一眼,那名字都是狗屁不通的:什麼“猛大師”,什麼“巨猙獰”,什麼“領導魔塊”,還有個“大清洗”!“幹脆再起個名字叫‘大掃蕩’,或者‘堅壁清野’吧!”何冰如想著,說出口來的則是:“我的書桌、書架……”
“噢噢,”方啟明像哄孩子一樣撫撫她的肩頭,“上去了,都搬上擱樓了!來,上去看看。”
何冰如這才發現,半個月裏擱樓居然大改建過了:原先是一架活動竹梯,供阿惠上下,如今屋角落裏赫然斜著一個固定的木梯,一側臨牆,一側安了扶手,扶手上垂下來的布簾正好擋住原先放馬桶和洗澡盆的地方,不但上上下下方便安全得多,而且還占空不占地。怪不得剛才一進房門時都沒感覺到呢!
方啟明牽著何冰如的手上樓梯。樓梯其實很好走,因為坡度很大,而且踏腳的木條很寬。方啟明邊走還邊解釋著:“是安文光帶了幾個當年一起插隊的朋友,突擊了兩天就幹成了的。這批年輕人……真有一種夾縫裏求生存的本事。”
豁然開朗的感覺。原先的泥滿平頂給敲掉了,擱樓抬高了近兩尺,完全可以直起腰行走。新開了一隻老虎窗,清新的空氣和亮光透進來。牆布一色淡天藍,顯得整潔而寧靜。光線最充足的地方放著何冰如的書桌,左上角還是那隻簡易書架。那本書角如雞蛋卷的書也在。斷了一個指頭的“不求人”插在筆筒裏。
案頭赫然攤著那疊八百多頁的退稿。
八百多頁旁邊,居然還有更厚的一疊。何冰如過去一翻,竟是那早已藏到書櫥裏去的近千頁原稿,原稿比修改稿的材料要充足得多,隻是因為當初出版社從削減成本便於銷售出發,要求壓縮到三十萬字左右,才忍痛刪削的。
何冰如不解地將目光轉向丈夫。
“阿惠說了:讓我們再恢複原樣,五六十萬字,印出來更像樣。”
何冰如露出一絲苦笑。三十萬字都退了,還“五六十萬字更像樣”?
“阿惠說了,他們的動畫編輯室貫徹以書養書的原則,可以用利潤高的書來貼補有學術價值的賠本書……這條原則,連那個姓孫的社長也非常欣賞呢!”
“阿惠說了,第一本就貼補我們這本……”
何冰如實在忍不住,打斷了丈夫的話:“阿惠說阿惠說,阿惠說了能算嗎?”
“怎麼不算?”方啟明笑嗬嗬地:“今天他們正式簽合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