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中午在食堂裏咽不下一粒飯，胡亂灌下了一碗不知什麼湯，兩條腿不知不覺地卻往回家的方向走起來。從出版社到山東路，一輛49路汽車直達。中午人又不多，車開得不慢，馬上就把她送到了杏花樓門口那個站頭。腳一踏上山東路，感受到生她育她的那一小圈土地的氣息氛圍，阿惠那滯澀的腦袋頓時清澄得多了。她直奔弄口過街樓。
推開房門，看見瘦瘦小小的安素梅一如既往地在用一塊雪白的幹毛巾認真揩拭已經洗淨了的飯碗，把它們一隻一隻放進碗櫥中去。滿房間都是悠揚寧靜的絲竹之聲——是一曲民樂合奏：佛門鍾鼓。
“姆媽。”阿惠抖著聲音，第一次省略了以往的修飾限製詞“安師傅的”，喊著，同時奪過安素梅手中的白毛巾，“我來揩，我來……”
安素梅看她一眼，也就明白了她都知道了。
“不要告訴小光。”安素梅說，把錄音機的音量擰小一點，“你們的工作在緊要關頭。”
“不，你更要緊！”
“何必呢，這麼多年都拖下來了，還在乎這十天八天的？過了年再說吧！”
“不！醫生說了，早一天好一天！姆媽，你一定要過了這一道關，跟我們一起多過幾年！我從小就看見你一日到夜洗呀洗呀……”阿惠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做啥做啥，我又沒進太平間！”安素梅卻笑起來，“別哭，一起想個兩全之計吧！”
“我想過了……我去打結婚證明，我來簽字，你進醫院就開門……”
“辦法倒是好，隻是委屈了你了……”
“委屈啥呀，早點晚點的事！就是那社裏恐怕有人要刁難呢！”
“刁難？誰刁難？”
“那個孫社長，跟我們像是前世裏的冤家一樣，什麼事到了他手裏就是疙疙瘩瘩的！”
安素梅苦笑著：“又是他！”
“就是他！瞿副總編跟我說，他老在社務會議上嘀嘀咕咕地嚕蘇我們的經營思想不對頭，經營方法有問題，道理嘛又講不出來……”
“是思想上保守，還是……”
“鬼知道是什麼原因。或者說是什麼原因都有吧。姆媽你曉得的……他一門心思想讓我做他兒媳婦呢！其實他兒子倒已經另外找了一個了，他還別著一股勁！”
“唉！”安素梅歎口氣，“真是……命！”
安素梅輕輕吐出個命字，緘口不語，好像在想什麼心事，也像在凝神細聽著那“佛門鍾鼓”。
阿惠看了看她的臉色，沒再開口。擦幹收好了碗筷，她把安素梅小床上的被褥鋪開，喊了一句：“姆媽，躺下來吧？”
安素梅搖了搖頭，向阿惠招招手：“過來，阿惠，幫我把那隻箱子打開……有些話，該對你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