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89年的農曆春節期間,上海的圖書市場上掀起了一股空前的“動畫”熱。造型奇特、故事有趣、講究動感和對比誇張效果的動畫讀本風靡一時,身著新年新衣褲的大大小小孩子們手中捏著壓歲錢,一張又一張地往書店書攤裏塞,一本又一本地往家裏搬,再小一點的自己還不懂貨幣使用法的娃娃則賴在地上,手指對著櫃台亂點一通,不給他買上一本兩本就不肯離開。動畫讀本裏的形象,孩子們大都很熟悉,有的是正在播放的動畫影視片裏一直出現的,有的則因為出版發行一方或通過電視、或以廣告招貼的方式作了宣傳的。這些大人們置若罔聞、而孩子們卻會過目不忘的形象,一旦在書櫃上再次出現了,立即便會勾起兒童強烈的閱讀、購買、占有欲。安文光和阿惠他們的滬光動畫編輯室對此早有預測,不惜工本地在電視台和招貼廣告上動了一番腦筋,把“孫小空”、“高小戒”、“汪汪大偵探”等動畫形象推了出去。結果那幾本自編自繪的讀物銷路竟出奇地好,有兩本還超過了根據國外動畫片改編的讀本,而且續訂數還在源源不斷地報上來。阿五的姐夫在這熱浪中也爭取到了工商局批下的批發執照,新年裏跑到浙江義烏小商品市場去了一次,回來後一開口就是“一每種書各訂三萬”,而且還預付了一半書款。農曆正月剛過,安文光和阿惠就又跑了一次黎裏,簽了約,以原版進行第二次印刷。
三月中旬,孫然調離滬光。這是他從北京出差回來後主動向局裏提出來的。新上任的社長對“動畫編輯室”表示了極大的興趣,讓安文光作個階段總結交給社務會。阿惠馬上寫了份理論色彩很濃的書麵報告,報告中特別強調了經去澳大利亞的一個留學生——即禿頂醫生的兒子——介紹,一家澳大利亞出版商對“孫小空”和“汪汪”兩種讀物很感興趣,來信表示了願意出版的意向。也就是說,中國的動畫形象眼看可以走向世界了!安文光則讓財務會計整理出了前階段的帳目。經初步核算,“動畫室”已編繪印行的七種讀本,盈餘已達人民幣十二萬九千多元!
書麵報告和帳目明細表交上不久,社務會作出了一項決定:動畫室一應業務立即中止,以待整頓。
阿惠和安文光雖有猝不及防之感,但也並非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他們對兩家父母嚴格封鎖消息,特別是對何冰如。
因為何冰如正在最後一遍校訂她那本書稿。
四月份,又一個春光明媚的大晴天,安文光和阿惠倆肩並肩走出永安弄口,彙入了山東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馬路對麵橫穿過來了阿五和月仙夫妻倆。月仙手上捧著一大團卷了油條的糯米果飯,邊走邊吃,阿五像個衛兵隊長似地走在她的前麵,為自己這腆著個大肚子的妻子開路。見到了安文光和阿惠,月仙老遠就拔直了嗓門喊:“噯,阿惠姐,後幾本‘孫小空’怎麼還不貼字呀?再往後我可彎不過腰來了!這外快可別讓給別人!”
阿惠笑著回答她:“放心,‘孫小空’的活由你們倆承包!你幹不了有阿五呢!”
目送著月仙腰板筆直地進弄堂,安文光一麵與阿惠繼續往49路車站走,一麵由不得苦笑了:“這後麵幾本的字,還真貼下去哪?”
“當然。”阿惠說著,挽住了丈夫的胳膊,“怎麼能半途而廢呢?”
“審計工作今天就開始,所有的資金已經一律被凍結,‘動畫室’可能要撤銷,這幾本稿子還有什麼用?”
阿惠隻是笑笑,側過了臉,用那雙閃著異彩的大眼睛,深深地望了望安文光。在春日陽光的照射下,她那張年輕的臉明淨得如同萬裏無雲的天空,平展的額頭沒有一絲愁容。在一刹那間,安文光從她的身上又發現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光點,那就是——百折不撓的信心!
所有的煩惱,統統如蛛絲般從安文光的心上被一掃而光。
1990年酷暑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