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什麼不辭了職自己出來幹公司?”
荷裏說:“我已經習慣被人安排了,再說我的親戚朋友們都很羨慕我現在這份工作,我老公也挺保守的,他是個老學究,我要是辭職都不知道跟他們怎麼交待。另外我也不能跟女能人沙莉比呀——她多能幹啊,我不行。”
中午老冥帶她到一家奇異的快餐店去吃飯,那裏麵布置得像個兒童樂園。荷裏說老冥你把我當幼兒園的孩子了吧。老冥附在她耳邊用像對孩子似的語氣小聲對她說,告訴你吧寶貝我是為了省錢。玩笑開得有點過火,荷裏覺得耳根子發熱。他們還遠不到他可以叫她“寶貝”的程度,他們連吻都從沒吻過一下,至少隻是拉拉手而已。
吃飯的過程中不斷有人呼他,他一次次地站起身來到吧台上去回電話。
“老冥你還挺業務繁忙的。”
“那當然。追我的女孩多啦。”
荷裏沉默不語,老冥碰碰她的肩說:“怎麼啦,又生氣啦?”
荷裏隔著玻璃窗看著外麵來來往往的行人,說:
“老冥,我覺得你的話是對的。”
老冥把很大的一整塊麵包像玩似地扔進嘴裏,他的嘴很快腫脹起來,像一隻鼓嘴巴的大青蛙。老冥一邊嚼著嘴裏的食物一邊問荷裏:“你是指什麼?我哪句話是對的——我說過的話多了。對不起,我這人就這點毛病,名人警句張口就來,刹都刹不住,有個女作家成天拿個小本跟在我屁股後麵記都記不過來,後來她也灰心了,索性什麼也不記了。”
“吹牛!”荷裏用笑眼橫掃了他一眼,給自己往杯子裏倒了一些帶泡泡的飲料。“這地方真有趣,我感覺自己好像隻有八歲。”這時候,有個穿小醜衣服的男人走過來送小禮品,透過他塗了厚厚白粉的假麵,荷裏看到的是一個老男人的臉。荷裏想,現在工作這麼難找,這個男人一定是不得已而為之。那小醜在餐廳裏走來走去,給七、八歲的孩子作揖扮鬼作怪相,荷裏不忍再看下去,她現在想馬上回到辦公室去,好好守住那份雖然枯燥無味但起碼比較體麵、不用給人陪笑臉的工作。
五
白日裏的夢遊在繼續蔓延,荷裏的意念與行動似乎脫了節,這一整天她都在想著要回到辦公室,可身體卻身不由己地跟著老冥不斷往前走。他們經過一家書店進去轉了轉,荷裏買了本程序設計方麵的書,磚頭一樣的大厚本。老冥嘖嘖歎道,叫你出來散散心,你可倒好又快變成一台計算機了。
荷裏和老冥路過美術館的時候,臨時買了兩張票想進去轉轉。荷裏說她有兩年沒來美術館,都是因為工作太忙了,小的時候她媽媽常帶她到這兒來,她說那時候媽媽希望她長大以後成為一個女畫家,因為一輩子研究昆蟲學的母親希望女兒日後能從事一項浪漫點兒的職業,可惜結果並不如人意,女兒比母親的工作更不浪漫,枯燥甚至死板。荷裏是因為在中學裏數學成績突出高考的時候才搶著報考計算機係的,後來她有點後悔,但既然學了這個就得幹這個,說什麼也晚了。荷裏在計算機房裏一坐就是五年,她轉眼就快三十歲了,她想自己這一輩子恐怕就要全部交待給機器了。
“你已經被吸幹了。”
“你越來越瘦了……”
這些本該由丈夫說的話卻一次次地從老冥嘴裏冒出來,荷裏感到十分驚訝,為什麼丈夫天天跟她在一起卻看不到她的變化呢?“我對你的好跟他對你的好是不一樣的。”老冥站在一幅現代派的油畫前說道。牆上掛的全都是變形了的女鬼和妖怪,那大概是一組以鬼怪為題材的既傳統又現代的組畫。大廳裏空無一人,隻有他們倆和那些千姿百態的女妖。他倆在一幅油畫前麵停下來接吻,那個吻帶有濃烈的油畫味,女妖們全都睜大眼睛,但是她們什麼也看不見,因為她們沒有瞳仁。
六
夜晚,老冥帶荷裏去了迪廳。就在老冥帶著荷裏在這座城市裏四處漫遊的時候,荷裏的丈夫正在瘋狂地打電話和呼機尋問所有認識荷裏的人,他不明白荷裏這一整天的失蹤到底去了哪裏。
午夜十二點,荷裏的丈夫聽見樓裏響起了清脆的噠噠聲,然後,門開了,露出一張比平時美麗得多的臉來。
“這一整天,你去哪兒了?”
“我討厭上班,到外麵散了散心。”
“這下你永遠不用上班了,可以盡情地散心,今天下午你們單位來電話了,說今天開會傳達了上麵的精神,精簡機構,你們單位已經被撤銷了。”
荷裏愣愣地看著丈夫,好像不認識他了似的。她原本以為丈夫是在吃醋,卻沒想到丈夫給她帶來的是這樣一個驚人的消息,她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迪廳裏那些晃動的人影和刺激的燈光還停留在她眼前,揮之不去。明天怎麼辦,她心裏沒有一點底,也許可以去找沙莉想想辦法,也許她自己就可以成為另一個沙莉,她心裏亂亂的完全沒了主意,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無論如何天總是會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