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颯颯,枯葉飄零。衣衫襤褸的龍海山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小縣城。一路上他想象著和軍座、和夢詩、和同事部屬見麵時的情景,想象著他們見到鬼一般的表情,還有不知夢詩是否嫁了人,不知部隊是否已經開拔,諸如此類,想得自己都覺得好笑。看到軍部大樓了,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急跳起來。他定了定神,習慣地抻了抻衣服,又抬手正正帽沿,卻發現頭上是空的。他自嘲地笑了笑,登上了門前石階。正欲進去,門邊的兩名持槍哨兵把槍一橫,攔在他麵前,喝令他走開。他們竟把他當成了叫花子。幸好值班的警衛排長認識他,以為他執行特殊任務或是微服私訪回來,便陪同他來到了副參謀長辦公室。
門開著,室內沒人。龍海山走進去巡視了一圈,正想去軍座辦公室,忽然門外又進來一個人。目光相碰,兩人頓時都愣住了,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而後又幾乎同時問了同樣的問題:“怎麼是你?”
龍山海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迅速關上了門。他幾步衝到海山麵前,抓住他的肩膀高興地說:“原來你沒死啊!”
龍海山抬手將哥哥的胳膊擋開,蹙緊著眉頭問道:“何故冒名頂替?”他什麼狀況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他現在麵對的場麵。
真是太意外了!意外的重逢令龍山海高興,卻也將他置於尷尬而又危險的境地。他歎了一聲,答道:“奉命見縫插針。”
龍海山沒有絲毫兄弟重逢的喜悅。他轉頭看看窗外,鬱悶地又拋出一句:
“鵲巢鳩占,有愧無愧?”
龍山海一時腦子很亂。留還是走?到底應該怎麼辦?需要盡快做出決斷。他順口回應道:
“唇亡齒寒,天知地知。”
兩人一時默然無語。其實真不需要多說什麼了。兩人在這裏一站,彼此就已是心知肚明了。關鍵是下一步。向左,還是向右?兩人的腦子都在緊張地運轉,希望找到最合適的理由,說服對方,也說服自己,從而妥善解決這場危機。
然而他們已沒有時間再考慮、再交流了。麥申已接到警衛排長的報告,迅速出現在哥倆麵前。他疑惑地看看龍海山,又看看龍山海,陰陽怪氣地笑了笑,走到桌邊拿起電話給軍座報告:“軍座嗎?我是麥申。向您報告,一場好戲就要開演啦!什麼好戲?戲名叫真假美猴王!”
麥申將哥倆領到了軍長辦公室。閔利名皺著眉頭輪流打量著龍山海和龍海山,難以分辨。
麥申嘿嘿笑道:“你們兩個到底誰是真猴王,快對軍座說呀!”
龍山海和龍海山交流了一下眼神。龍山海轉向麥申,不慌不忙地反問道:“你說呢?麥處長?”龍海山也重複了一句:“是啊!你說呢?”
麥申一下指龍海山假的,一下又指龍山海是假的。兩人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麥申提出把周夢詩叫來認一認。
閔利名想到了一個辦法:“不用了。我有辦法。幾年前龍海山給我題過一副嵌名聯。二位誰能記起?”
龍海山突然笑道:“不用記了,我說實話吧。我叫龍山海,是他的雙胞胎哥哥,日子混不去了,來找他接濟一下,剛才警衛不讓進,就說了他的名字,給你們開了個玩笑。”他決定撤退了。他權衡過了,隻能他撤。阿海是撤不了的,而再晚一點他想撤也撤不了了。
閔利名恍然大悟地說:“哦,是這麼回事!”麥申覺得掃興,也不肯相信:“不可能吧?”他仍堅持要龍山海說出軍座的嵌名聯。
龍山海坦然地說:雖然我腦子受過傷,但這副聯不可能忘記:義膽忠心謀國利;
戎馬疆場顯威名。
閔利名點了點頭,讓龍山海帶他哥哥回家休息。麥申眼睛轉來轉去,不甘心卻又找不到破綻。龍海山轉身時瞟了一眼桌上的毛竹筆筒。筆筒身上那副自己親手刻上去的嵌名聯顯然早被阿海留意。
走進陳設依舊的小洋樓,他真是百感交集!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心情也像被洗過了一樣舒暢了許多。周夢詩回來見了他又哭又笑,衝上來就要摟抱。“別這樣,我現在是龍山海,他才是龍海山。”他指指在廚房忙碌的阿海,顯得好冷靜。為什麼會這樣呢?是不是因為有了玉蘭?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她,不過隨後又覺得釋然了,她不是有了阿海嗎?看來他選擇離開真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他甚至覺得自己不該回來這裏。哪兒不能抗日呢?如果不是阿海,那他不是又要對不起玉蘭了嗎?自己不但不應該生阿海的氣,反而應該感謝他才是。吃飯的時候兩人同時舉起了酒杯,也同時說出了“謝謝”這個略顯生疏卻又飽含真情的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