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鬼子滾蛋了,他有臉見玉蘭了,全家人也該團圓了。龍海山請了一周假,買了些吃的穿的禮物專程去江西山區接玉蘭母子,當然還有嶽丈也要一起接來。這些年他們過得怎樣?哎,不用問,一定是苦不堪言的!真沒想到,這仗一打就是八年!兒子(他相信玉蘭生下的一定是兒子!)也該有七歲多了吧?兒子看見陌生的爸爸,會喊他親他嗎?一路上他設想著種種不同的見麵的情景,可就是沒想到眼下這最可怕最悲慘的情景!當他雇了輛車開到山下,然後風塵仆仆趕到了響泉嶺村時,看到的竟是一片荒涼。幾年前被毀的村莊已經被深深的茅草掩埋。怎麼會這樣啊!他心如刀割,發狂般地衝進茅草叢中,亂拔亂踢,臉部和身上給茅草劃上了道道血痕。他歇斯底裏般地狂喊著:“玉蘭!玉蘭!玉——蘭——!”嘶啞的呼喊聲在山嶺間久久回旋。喊啞了,哭累了,他茫然失措地走到了響水泉邊。泉水仍像過去一樣清澈、透亮,無憂無慮地流淌去遠方。他跪在地上,掬起一捧泉水緩緩送到自己嘴邊。一捧又一捧泉水從指縫裏漏下,打濕了他的前襟,打濕了他的褲腿。他好懊悔啊!為什麼不早點來接她!
回到上海,他胡子拉茬、疲憊不堪、神色沮喪的樣子把沈月雲嚇得夠嗆。他啞巴了似的一句話也不說,去浴室衝了個澡就悶頭上床睡覺,連飯也不吃。沈月雲也不敢多問,隻悄悄地把為嫂子準備好的一大堆衣服收了回去。到第二天中午還不見他起床,沈月雲坐不住了。她讓張媽煮了一碗他喜歡吃的上海大餛飩,自己親自端進了他的臥室。
他醒著,睜著個大眼睛望著天花板,可她左呼右喚了好一陣他都不理不睬。沈月雲不高興了,放下麵碗,走到他床邊將被子一掀,抓起他的手腕拉他起身。可他就像個木偶似的任她擺布,給他披上了衣服他連手也懶得抬。沈月雲好不失望。她腳一跺,恨鐵不成鋼地大聲訓斥起來:“龍聲!你還是個男子漢嗎?你麵對危險奮不顧身的勇敢哪裏去了!你麵對死亡衝鋒陷陣的雄風哪裏去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隻要天沒塌,地沒陷,你就要勇敢地去麵對,你就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你這個樣子決不是你的親人所希望看到的!”
連珠炮似的話語震醒了噩夢中的他。他轉頭看看她,長歎了一聲,點點頭說:“你說得對!謝謝你!我沒事了。”說著他果真穿好衣服下了床,坐到桌前,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餛飩來。沈月雲沒想到自己一頓牢騷立馬就產生了效果,感動得淚花閃閃,恨不得撲過去狠狠地親上他幾口。可她不敢,隻是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
龍海山就像是大病了一場,痊愈了,振作了,又開始緊張忙碌了,生活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一天晚上,沈月雲手拿一張大紅的請柬笑吟吟地走進龍海山房間,“大助理快幫我想一下,送樣什麼禮物好呢?”
“給誰送禮呀?”沈月雲將請柬遞到他眼前:“我表姐下個禮拜六舉行婚禮。來了請柬請我們參加,嘿嘿,真有意思!”
“什麼有意思?”“我表姐唄。她在複旦留校當老師,挑來挑去,挑了一個年紀整整比她大一倍的新郎,而且這位新郎不僅是她的老師,也是我的老師。記得他那時給我們上古文課,長胡須飄到了胸前,想不到現在成了我的表姐夫了,你說逗不逗?”
龍海山仔細看了看請柬,驚訝地說:“啊!是熊希齡哪!”沈月雲問:“怎麼?你也認識他?”
龍海山搖搖頭:“認識倒不認識,不過我知道他當年應征聯婿的故事,是我爸爸津津樂道的。”
沈月雲來興趣了:“真的啊?快說給我聽聽。”她到桌邊坐了下來。
龍海山放下了手中的書,繪聲繪色地說道:話說熊希齡年輕時參加了最後一次科舉考試,考中了進士,衣錦還鄉。不久,他老家一名姓朱的太守公開以聯招婿,說是誰對得好就選誰。他女兒是當地數一數二的美女兼才女,因此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前去應試。朱太守的上聯是:
使君子花,朝白,午紅,暮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