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推移,玉愛美越來越感到身上那副與生倶來的成份枷鎖的沉重。回城風開始興起了,知青們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陸續離開了知青點,剩下的種子選手也不甘落後,利用農閑時間回城托關係找門路,力爭早日來個鯉魚跳龍門。

玉愛美下鄉以後,知道自己成份差,家庭條件不如人家,所以隻有拚命幹活來爭取別人的好印象。她不怕吃苦,不怕吃虧,無論是三九隆冬還是炎炎夏日,她都是搶著去幹最苦最累的活。幹的是男人的活,拿的是女知青的工分,她從不計較,有“拚命女三郎”之稱。育秧拔秧插秧,即使來了例假她也從不打退堂鼓。暑期“雙搶”(搶收搶種),她的大腿間都磨破了皮,俗稱燒了襠,火燒火燎地疼,她咬牙堅持就是不肯下火線休息一下。公社來了幾次招工或推薦上學的名額,生產隊都將她推薦上去,可到政審一關又都把她刷掉了。心中的苦悶無處訴說,隻能背著人偷偷流眼淚。當她好不容易回到闊別已久的家的時候,她將憋在肚子裏的怨氣一古腦兒地朝媽媽身上撒:……媽,為什麼我拚死拚活地幹,老老實實地改造思想,卻總也甩不掉這頂黑幫帽子呢?難道這可惡的魔鬼竟要糾纏我一輩子,壓迫我一輩子嗎?自小我就按照你教我的:

小小心心做事;

老老實實為人。

一心一意跟黨走,黨叫幹啥就幹啥,可為什麼黨還總把我們當外人,總把我們看成人下人呢?媽!當初你為什麼要嫁給那個姓蔣的,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讓你,也讓我受這總也受不完的罪呢?媽!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真是不想活了呀!

玉蘭隻能好言相勸,末了,母女倆抱頭痛哭一場。別無他法,玉愛美還隻能回到知青點去繼續表現,繼續期盼,等待奇跡發生。

同樣成份不好的女知青也招工走了。臨走前她對愛美透露了她所付出的代價:向公社革委會主任奉獻初夜權。愛美想起公社主任也曾暗示過她的,可她假裝不懂他的意思躲開了,想不到到頭來還得走這一步棋。幸好她還有個處女之身。她把最後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上麵了。因此當她再次去找主任求情時好不遲疑就答應了主任的要求。

在諸主任床上,主任看見了床單上殷紅的血跡,開心得不得了,說了一大堆好話,許諾說一旦下來了招工或上學指標,第一個就給她。他還對她說若是上次她答應了他,那她早就插上翅膀遠走高飛了,根本不可能熬到現在。弄得她後悔不迭。

按主任的要求,她每隔十天半月的就要去公社社部一趟,一是問問招工進展,更主要就是陪主任睡一回。每次主任都說快了快了,可是幾個月過去了仍不見有動靜。轉眼就要過年了。知青點的屋舍隻剩下玉愛美形單影隻。她生怕因她不在而錯過機會,同時也想省點錢,就打算在知青點過個將就年。一天她正在掃地,忽然聽到附近二間低矮的舊棚屋裏傳出大人小孩的哭罵聲,便放下掃把走過去探望。這裏住著滿肚子典故的養鴨老漢張大伯一家。隻見一個老人家癱在床上,三個衣衫單薄的小孩擠在一起啼哭,地上摔得一塌糊塗。

玉愛美關切地問道:“張大伯、大嬸,出什麼事了?”

張大嬸用袖子擦擦眼淚,捏了一把鼻涕道:“小玉姑娘,你來評評理。這個老不死的做錯了事還死不認錯,存心不讓我們過這個年。”

張大伯怒氣衝衝地把破簸箕一摔:“認他娘個屁!老子三代雇農。敢拿老子怎麼樣?官逼民反!若是逼得老子沒有活路,老子夜裏去點把火,大家都不要活了!”玉愛美嚇了一跳,忙說:“張大伯,可不能這麼想啊!到底出了什麼事呀?”

張大嬸無奈地說:“咳!不是快過年了嗎?這老不死的不知發什麼神經,以為自己會寫幾個字就了不得,自己塗了一副對子貼到門上,哪知道不到半天,就叫大隊長看到了,他說這是反動對子,叫人來撕掉了,要老張認個錯就算了,不然就要從重治罪。然而這根強筋就是不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