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自難機敏地脫險之後,踏上了逃亡之路,他剪了光頭化了裝,專往窮鄉僻壤跑。想不到他在逃亡路上竟有了一次充滿溫馨且永遠難忘的邂逅。那不僅是他逃亡生涯、更是他人生旅途的加油站。

霏霏春雨沒完沒了地下著,潤濕了龍自難的衣服和頭上的鴨舌帽。時近黃昏,饑寒交迫的他來到了一個小鎮。身上僅剩下幾塊錢,他必須一分錢掰作兩半化。必要時找個安全的地方打幾天短工賺點生活費。鎮街上行人稀少,街邊的為民小食店準備打烊了。他左右看看,加快腳步走了進去:“大、大娘,還有吃的東西嗎?”他的牙齒在打顫。

“有,有,快進來坐吧!我給你煮碗麵條。”好心的老板娘瞅見他渾身抖顫的狼狽樣子,去二樓臥室拿來了幾件舊衣服,說是原先她侄子穿的,讓他換上,免得生病。

龍自難感動不已地接過衣服,連聲道謝。望著老板娘慈善的麵容,他忽然感覺好親切,似乎在哪兒見過。其實這老板娘就是他從未謀麵的親姑姑。

慧修自從尼庵被毀趕下山之後,被造反派關押審查了幾個月,吃盡了苦頭,最後被迫還俗落戶小鎮,和師妹定修一起開了這家麵食店,憑著一手麵點手藝混生活。慧修指指小樓梯說:“這有什麼好謝的!你快去樓上房裏換吧。”

去廁所換了衣服出來,正好定修把熱氣騰騰的一大碗麵條放在了桌上,一邊招呼他快吃,一邊接過他手上的濕衣帽去烘幹。龍自難取下墨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慧修也覺得他似曾相識,忽然想起門外不遠電線杆上的通緝令,頓時明白了他的身份,心中不免又驚又喜,於是試探地問道:“小夥子,你叫龍自難對不對?”龍自難一愣,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慧修笑著指指門外:“外麵到處都貼著你的照片嘛。”龍自難心一沉,皺了下眉頭,戒備地說:“是嗎?那你們可以去報告了!爭取立個頭功。”

慧修笑道:“看你說的!我們怎麼會做那種事呢?別說你是我的侄子,就是毫無關係的人,我也不會去出賣人家。”

龍自難疑惑地問:“你說什麼?我是你侄子?你認錯人了吧?”慧修講出了他父親的名字,“難道你父親沒有跟你講過他小時候的事嗎?”龍自難恍然大悟,高興地站了起來:“你真是我的親姑姑?你還俗了?”

慧修微笑著點了點頭。龍自難笑道:“哈!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想不到能在這兒碰上姑姑!看來這些天的罪沒有白受!我總算有個暫時落腳的地方了!”慧修指指樓上道:“樓上正好有間小房間空著,我去把它整一整,吃了飯你就可以去睡覺。”

龍自難忽然想起什麼,伸手拉住慧修,說:“姑姑,還是算了吧。我現在是個遭通緝的反革命,躲在這兒,會把你們一起連累的。”

慧修拿開他的手,淡然一笑道:“看你又說傻話!我們什麼風浪沒經過,還怕這點連累嗎?”

定修附和道:“就是嘛!你呆在樓上不要亂跑,不會被別人發現的。你就放心住下來吧!”

幸好他遇見了姑姑,不然的話,或許很快就成了飄泊路上的孤魂野鬼了。因風寒侵體他半夜發起了高燒,呻吟聲說胡話聲驚動了按習慣半夜起來坐禪念經的兩個姑姑。她們連忙給他針灸退熱,還熬了薑湯和草藥喂給他喝。在她們的精心照料下,龍自難很快渡過了難關,恢複了身體的活力。睡在床上,他回想著這些年好幾次的涉險過關,感覺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護佑著自己。是母親的英靈嗎?

假作真時真亦假;

非為是處是也非。

這是姑姑對眼下世事的判斷。不無道理呀!老百姓確實都被搞糊塗了。下一步怎麼辦?就這樣安全卻無聊地躲藏下去,還是勇敢地重新投身到危險卻激動人心的鬥爭中去?沒等他拿定主意,有一個人突然到來替他做出了選擇。這個人就是這間小屋的原住民、他姑姑早年在尼庵收養的侄子龍知恩。

文革開始以後,龍知恩改名叫黨造反,是個在小鎮上臭名遠揚、神憎鬼厭的家夥,幾年前就被兩個姑姑趕出了家門。然而這家夥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在外麵混不下去,就又跑回小食店吃白食來了,“大姑!小姑!快拿點東西來吃!我餓壞了!”慧修和定修愣了片刻,罵著要他滾出去。可這家夥不怕罵也不怕打,刀槍不入,他以前在白馬寺練過武功,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更別說這兩個老姑了。龍知恩不管不顧地自己動手盛了碗稀飯,抓了幾個包子,坐在桌邊大嚼起來。吃完了一抹嘴巴,說是到自己房裏睡覺去。慧修定修見勢不妙,急忙衝過來擋住他:“不準進去!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你快滾!”誰知龍知恩兩支胳膊隨便一撥拉,便將兩個姑姑撥得站立不穩,一個歪在桌邊,一個撐扶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