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正文卻不敢與監獄長握手,隻是深深鞠躬並脫口而出地說:“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監獄長!我一定好好改造,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監獄長勸他道:“以後不要這樣說了,咱們現在是同誌,不再是敵我矛盾了嘛。”

“是的是的,監獄長,我一定記住。”蔣正文習慣成自然地又要鞠躬,監獄長連忙拉住他,感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監獄長破例派了車將他們送到了火車站。火車上他們坐的是硬座,一路上沒有一點睡意,腦子裏想的嘴巴上說的全是如何去找組織上平反,恢複名譽,重新安排工作,還有補發工資等等。

事情並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當蔣正文雙手遞上那份《撤消原案、無罪釋放證明》和自己寫的要求平反的申訴書,郵政局政工處的人查閱了資料後說:“對你的事我們深表同情,但是這件事不歸我們處理,當初郵電局一分為二的時候,你的檔案材料沒有劃到我們這邊來。你到電信局去吧。”

可到了電信局,電信局人士答複說當初他是作開除公職處理的,所以檔案關係等等都移交給了街道辦事處,讓他去找街辦。而街辦的人又矢口否認,不願多管閑事。他被推排球似的推來推去。

一腔希望之火被兜頭的冷水潑滅了。蔣正文兩行老淚潸然而下,喃喃地說:“沒人管了,誰都不管了,比路邊的垃圾還不如。早知道這樣,何必要捱到今天啊!”玉蘭和他互相攙扶著走在回家的路上,也傷心地陪他抹起了眼淚。

多虧了好心人的提醒,他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去了市委信訪辦。沒想到這回沒費吹灰之力就辦成了。資料被留下之後,沒幾天就通知他去電信局辦理恢複公職和退休手續,還補發了這些年的工資,這可是一筆他從未見過的大數字啊!

當這些日盼夜想的事突然間真的變成了現實的時候,不幸竟導致了樂極生悲,上演了一場現代版“範進中舉”。

他的神經沒有經受住快樂的衝擊,有些錯亂了。身著一身嶄新中山裝,斜挎一個鼓囊囊的大背包的他在弄堂裏走來走去,恭謙地見人就抓一把糖遞過去,一邊不厭其煩地說著車軲轤話:“我平反了!我不是反革命了!工資也補發了,我說過一定要買糖給大家吃的。不信?快拿著,吃了糖就相信是真的了。我不是騙人的。”

過路者有的接過糖祝賀、安慰幾句,有的則莫名其妙,繞個彎子避開,蔣正文卻不放過,追上去硬塞給人家。玉蘭匆匆趕來拉他回去,“回去吧!大家都已經知道你平反了。”然而他回家後凳子還沒坐熱就又跑了出去,而且還一次比一次跑得遠,弄得玉蘭找他越來越費勁。

更不幸的事又發生了。那天他仍是新衣新褲的打扮,仍背著一個裝滿了糖果的挎包,不知疲倦地向路人散糖,向路人訴說。一個沉重的花盆從天而降,不偏不斜,正巧砸在了他的頭上,頓時血漿四濺,旁人尖叫著逃開。他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圍觀群眾有的感歎他太可憐,有的卻說:“死神要追,隨時相會。這麼多人都在街上走,為什麼單挑他砸?這就是命啊!”

為他最後一次美容化妝的是始終不肯原諒他的女兒玉愛美。爸爸領到補發的工資後,曾帶領全家上酒樓奢侈了一回。她弟弟浦生也從蘇州趕回來了。可即使在飯桌上她也沒有好好地看爸爸一眼,也沒有心甘情願、發自內心地叫爸爸一聲。現在獨自在太平間麵對已經陰陽相隔的父親,她的內心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良久,她終於憋不住了,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她越想越難受,越哭越厲害,嚎啕著喊出了最後一聲真情的激蕩:“爸爸!你的命好苦啊!”

這正是:否極泰來囹圄砸桎梏;

天涯浪跡鄉土盼當歸。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花開花落山林舊婚禮;雲卷雲舒故地新聯情。

§§第三十回 花開花落山林舊婚禮;雲卷雲舒故地新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