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給神話做鋪墊(上)(1 / 3)

浙東有句諺語:春天生意實難做,一頭行李一頭貨。

寒流襲來,風狂雨驟,盎然春氣,一下跌到了冰點以下。

走廊上,盼橋嗬著手,正接聽著朱璽從其老家再次打來的長途電話。玉秀由於對喬夢橋的過分關心而斜插進來,馬上招致盼橋疑慮的眼神。

其實這兩個妙齡女孩,在喬夢橋別具一格的動員辭裏,都解讀到一個普通建築工人淡泊名利、真誠奉獻的博大情懷。與其說喬夢橋希望將新來的農民工培養成一支建造跨海大橋的生力軍,倒不如說他在玉秀與盼橋的心目中夯實了愛情的百年樁基。玉秀從王盤島洞悉了他內心世界的那一刻起,迅速發展到‘投懷送抱’,以至聽他今天在大庭廣眾的一席話,從心底裏鍾情了這位成熟的男人。而盼橋以往隻感受到‘大哥’對自己的關愛,從來沒有發現像今天這樣展示他博大與睿智的精神家園,於是更激發她出自肺腑的回饋。

盡管盼橋目光裏帶有微微醋意,但是玉秀不是一般的姑娘,她瞬間便從對方的眉宇間捕捉了多條信息。但為了維係與這位未來“小姑”的友好關係,便假裝木訥,說:“哦!打斷了,對不起!”

盼橋沒能從玉秀的話語裏讀出其內心的介意,說:“沒關係,是朱璽姐從杭州打來的。她昨天剛回家。”

“就是大橋指揮部的那位咄咄逼人的技術員吧!她拉得一手好提琴。我早明白是你的嫂子了。她沒事吧?”玉秀以喬家人的身份關心起與喬家相關的人事來了。

盼橋直率地說:“有些麻煩事。”

玉秀:“什麼事?”

盼橋:“小哥在讀大學時就與朱璽姐同居,還生了孩子,而他自己卻……朱璽姐想帶著孩子來大橋上班,要我們給她租間房子。”

“孩子小!一個人怎麼帶?自己還得上班。”玉秀同情地說。

盼橋眉心緊蹙:“她講她媽媽最近查出高血壓、心髒病,再也不能照看外孫了。現在大橋工程馬上全麵開工,你看煩心不煩心。”

“你大哥知道嗎?”

“知道。對了!他說過請你幫忙,在村子裏租間幹淨點的房子。租費太高我們也吃不消。”

玉秀想都沒想,爽快地說:“可以呀!我全包了。”

盼橋:“玉秀姐,那就拜托你。剛才朱璽姐連續兩次電話,好像心很急。我等你回話。”

玉秀胸有成竹,說:“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房子有,而且小孩的保姆我也想好了。不過,我得先回去打個招呼。”

盼橋高興地眨巴著眼睛,說:“玉秀姐,你真是大橋工地的‘及時雨’!求你快去敲定。大會結束,我還得去指揮部拿檢測報告。”

玉秀瞧著心急的盼橋說:“放心去吧!大會後,我也有一大堆事情,給我的員工們開會,耐堿女貞樹苗得尋找產地。找房的事情再忙也會先辦的。”

兩人回到會場,郝幫寸書記剛闡述完海上作業安全的種種清規戒律,講得新員工個個瞠目結舌。在潘勝利主席對新員工進行工種選擇作指導性講話的時候,玉秀向盼橋眨眨眼睛,然後示意她的姐妹們悄然“撤退”。

這群心想俏,凍得嘎嘎叫的姐妹們,個個削肩捂胸,像咬尾巴的一串帶魚那樣,一個接一個地從後門溜了出去。

盼橋聽著房外春雷春風春雨聲,其中還夾著淅淅瀝瀝的雪晶擊打窗玻璃的聲音,再也坐不住了。她聽阿媽說過,“冬冷不算冷,春冷凍煞犢(音嬰)”,便望了眼仍然在主席台上宣講的潘主席,裝做去洗手間,撥開軟膠門簾,鑽了出去,順著長長的走廊急步來到宿舍樓道口,隨後拿張報紙遮著頭,冒著紛亂的雨夾雪,奔向集裝箱“房子”……

風雨交加的海岸大橋工地上,工程車載著喬夢橋與總工程師黎明、安檢員舒國貝,來到與氣墊船碼頭毗連的棧橋作業場。他們透過車窗玻璃外的風雨雪珠,模糊地看到大橋橋基上,龍門吊高懸,纜索縱橫,一坨坨搭設棧橋的各類型鋼、鋼板、貝雷梁等物件高高地堆疊著;那灘塗地與長長的阻浪堰基上,茂密叢生的蘆葦蕩早被狂潮呑沒。排山般的濁浪像水幕一樣湧來。作業端麵上,網杆似的裝配式懸臂導向架和淩空振打錘,以及箱包似的焊接機,正被巨浪與大風推撞著、搖晃著。巨大的夯樁排氣輪也已泊岸拋錨,隻有棧橋搭建班班長黃廣天與他的工友們在風雨中拚力操作。

他們深紅色的安全帽,橙黃色的救生衣,猶如一麵麵戰旗和一團團火焰,燃燒著漫天的大風雨雪,傲視著罕見的倒春寒。

此時,當作臨時掩體的幾間工作房前,一輛急救車剛駛離現場,鳴叫著遠去……

喬夢橋和黎總工、舒安監三人跳下車,進入工作房,迅捷穿上備用的安全防護衣。

這時黃廣天帶著他的一群工友從作業現場奔到了門口,全身淌著雨水,臉麵、手腳凍得發紫,哆嗦著奔進機房說:

“嗨喲喲,三位救星到了。”

黎總工:“怎麼樣?”

黃廣天甩著雨水:“我搭建過江、河、港的無數棧橋,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刺頭’工程。”

安監員舒國貝著急地問:“剛才開走的救護車……”他最擔心出人命事故。

“員工凍僵了,腳也跨不開。沒大事。”黃廣天知道安全責任書上有著他的簽章。

喬夢橋趕忙給跨進室內的工友遞上一瓶烈酒,說:“快!暖暖身子。”

黎總工最關心的是今天棧橋工程開門炮:“黃師傅,全工地都看著我們這個‘尖刀班’呢!到底碰到什麼樣的攔路虎了?”

黃廣天:“你們研製的裝配式懸臂導向架盡管省事,但今天風大、浪高、潮亂,液壓振動錘很難將鋼管樁打到設計位置上。”

黎總工:“多長時間了?”

黃廣天:“我們已經幹了三個小時,毫無辦法。剛才生產經理也趕來了,他在遙感攝像屏幕上看到了我們的艱難。”

黎總工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鏡架,說:“你們原地休息,我與喬夢橋師傅出去試一試。”

他抓過一瓶二鍋頭,倒進了嘴裏。

喬夢橋看看大手表:“現在潮水處在高位期,風大浪高,是測試的最佳時機。”

舒國貝扛起保險繩索:“走!我是你們的保護神。”

黃廣天連續將烈酒倒進嘴裏,說“你們都去了,我這個‘尖刀班長’能在這裏避風躲雨嗎?走!”

有的員工急了:“海上八、九級風呢!噎得氣都喘不上來,腳也立不住,太危險了!”

“要去,我們一道去!”十幾個工友紛紛重新穿戴雨具與救生衣。

黃廣天凶神惡煞般地命令道:“聽到沒有?黎總工說了,你們全在這裏待命!”

喬夢橋挽過舒國貝的保險繩,說:“龍王不買人海賬,捉鱉總得下大洋,海上的險事我碰到多了。聽我的,舒安監也別去了,就在這裏監督,指揮大夥給我們緩緩放繩!”

喬夢橋說著麻利地係上寬闊的安全帶,又將保險繩死扣在自己腰間,讓黎總工、黃廣天抓著他的保險繩。

三人肢體著地,頂著割臉般疼痛的風頭撲進暴雨裏,向海岸上的棧橋搭設作業點艱難爬去。

浪濤在為造橋工人伴奏,寒風在為建設者歌舞,大海與蒼天共同見證著他們不可阻攔的堅毅與韌勁。

這時刻,盼橋從集裝箱宿舍取了喬夢橋的保暖內衣以及雨衣、水靴,自己也全副武裝,嚴嚴實實裹在安全帽與雨衣之內,讓人不易辨別這是一位工地上的女性員工。

在員工生活區的大門口,盼橋見交通車遲遲沒有過往,便頂著難以開步的暴風雨,佝僂著向棧橋搭設作業點走去。盡管進三步退兩步,竭盡吃奶力氣;盡管下半身的衣褲被無孔不入的雨水濕透,水靴內的涼水淹沒了‘五指山’,但想起“孟薑女千裏送寒衣”的故事,不由得加快了步履:忠貞的愛情,不就是在嚴酷的環境中驗證麼?何況喬夢橋與範杞梁不可同日而語。他造的是福澤百姓的杭州灣跨海大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