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旋轉的舞廳(2 / 3)

盡管何澤方才那異樣的目光是很隱避的,但是還是被薑博襄撲捉到了。他不由肩膀一抖。他從何澤那隱含著不滿的目光中,覺察到自己剛才的話語有點教訓人的味道,同時也有些“拔高”的成份。老東西,裝什麼洋蒜!有本事你拿出辦法來呀?講那些道理頂屁用!不管用的家夥!他一邊慢慢地踱著步,一邊懊喪地用手拍著腦門,聲音雖不響,但卻有力量,幾下過後,布滿老皺的腦門上就被拍紅了,雖不是冒著血津兒,但也是被血洇紅的。那遲緩的腳步,那雙肩下塌的身姿,頗象個自慚形穢的老狗。

“叮鈴鈴……”一陣清脆地電話鈴聲響了。

何澤剛要奔過去接電話,卻被薑博襄搶先一步抓起了耳機,那動作之迅速,簡直與方才踱步的樣子判若兩人。何澤覺得自己聽到電話鈴聲就往辦公桌奔去,而且步子邁得很大,沒想到正背著身踱步的薑博襄竟然先他一步到達,他是怎樣急速轉身的,又是怎樣急速向辦公桌上的電話機奔去,腦子裏卻一片空白,一點兒印象都沒留下,也不記得他當時顯出急不可待的樣子,真是活見鬼!

“喂!”薑博襄口對電話耳機,聲音既不急促,又不顫抖,反而顯得鎮定自若,好象此時此刻正在專心致誌地辦公。

何澤心裏不由暗挑大拇指。就憑這一手,不經過苦心修煉是做不出來的。到底是老家夥呀,還真有幾手硬功夫。

“請問您是那一位?”對方是個女人。聲音很甜,還帶點兒嬌滴滴的味道兒,但不是少女。

“我是薑博襄。請問,您貴姓?”

“我姓史。”

“史——?”薑博襄想問一句她叫史什麼,又覺得不太禮貌。心裏直罵自己,為什麼不象對方一樣巧妙地問一句“您是那位”呢?卻偏偏來了個“您貴姓”?人家當然隻能說姓史,如果講叫史什麼,豈不顯得有點兒自作多情?他真恨不得懲罰地狠狠給自己腦袋一拳頭。

“我叫史曼。”對方大概聽出了薑博襄的心聲,馬上來了個通名報姓,而且說得很從容,毫不掩掩遮遮。

“史曼?”薑博襄聽到這兩個覺得渴望巳久的字眼兒,心忽地一下子就把喉嚨口塞滿了,仿佛肚子頃刻間被掏空了,變得宛如一條空布袋,輕飄飄的,沒有半點兒斤兩。

“是她?!”何澤不禁驚訝地喊出了聲。

不知是對方聽出了薑博襄的驚疑呢,還是她覺得自己沒有表達清楚,立刻補充地說道:“薑委員,我是你們紀委書記鄒大成同誌的愛人。”

“噢——,原來是史曼同誌。”薑博襄拉了個長音兒,顯然他心裏驚多於喜。

“快問她在哪兒!”何澤急得直想大聲呼喊,又怕叫對方聽到,所以盡量壓低嗓音,隻得借助於手勢。

“薑委員,昨天我收到鄒書記一封信,他說你們在濱海市執行一項什麼任務。我過幾天去北京,想問問你們有什麼要往回捎帶的沒有?”

“謝謝,沒什麼梢帶的。請問,您現在在什麼地方打電話?”

“在小天鵝賓館。”

“小天鵝賓館?”

“對。”

“您一直就住在哪兒麼?”

“不。”

“那住在哪兒?”

“在緊挨著海濱的一個療養院。”

“有什麼事兒需要我們辦的麼?”

“沒有。”

“具體那一天去北京定下來了麼?要不要提前給鄒書記打個電話,告訴他車次,好派車去車站接你?”

“謝謝,不必了,到時候我自己再打電話吧。”對方說完,又補充了句“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辦的事兒盡管說,好,再見。”說完把電話耳機就放下了。

薑博襄覺得心忽地沉下去又忽地冒上來,頓時感到很懊喪。

剛才不利用這個天賜良機問清楚她究竟住在那裏,以便去找她弄清楚與這次調查任務有關的一些問題,卻喋喋不休地問什麼她乘那次火車去北京,還說告訴鄒大成派車去接她,簡直是無聊之極!人家什麼時候動身去北京,還用得著你操心?如果她是個平民百姓,你這樣做還算發點兒善心,可人家是首長夫人,給老頭子打電話還不是躺在床上就可以辦到的事兒;再說,她到北京,鄒大成有專車,而且還是奔馳280高級轎車,鄒大成自然會親自去火車站接她還用得著什麼派車?真是拍馬屁打在驢腚上,討好都討不到點兒上,你個狗日的什麼時候學得這麼低級?不然你說那些諂媚的話幹個□?別人又沒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還不是你自覺自願說出來的。你個馬屁精!你個老混蛋!你個虛偽的家夥!呸!

薑博襄心裏憤恨地唾罵著自己,吃驚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庸俗和世故了。以往,他對於機關有些人對上司溜須拍馬、阿諛奉承,專門看領導的眼色行事,又氣憤又悲哀。感到這樣人心不古和世風日下將來怎麼得了喲!盼著上邊兒盡快想個法子把社會上烏七八糟的現象狠狠殺一殺,把黨風好好整一整。他覺得現在“溫吞水”般地喊叫幾下子是不行的,必要時就是要矯枉過正。當然,“文革”的方法是絕對不可取的。但除此以外難道就沒轍了?辦法總是有的嘛!此如象延安時期的黨內整風,比如盡快健全法製,一切都按法律辦問題也就好解決了。現在仍然是領導說了算,誰官兒大誰說了算。下屬的命運被上司主宰著。領導就是老爺,首長就是上帝。誰敢不順從,就叫你立即滾蛋!中國人不但窮,而且是粥少和尚多,誰不怕丟了飯碗?所以,正直的隻能是潔身自好,媚俗的無疑要順應潮流,來個“世人皆醉我也醉”。現在看來,正直的想要潔身自好也是做不到的,因為誰也不能生活在真空裏,耳濡目染,總要受些影響的,隻要不同流合汙就不錯了。薑博襄隨著思緒的梳理,覺得負疚的心靈得到些許解脫,大腦的思考軌跡又回歸到方才史曼打電話的事情上。

他立刻感到,必須馬上找到這個自稱為鄒大成愛人的女人,搞明白她是不是那個女騙子史曼,如果不是,也好去掉一樁懸案。想到這裏,他向何澤一招手:“走,馬上去一趟小天鵝賓館!”

但是,當他們急衝衝走出一號樓,這才想起沒有司機。馬奔請假陪著他來部隊探親的母親到市裏逛夜市去了,譚誌明是一到下午五點半就成了他法定的下班時間,早開著車回家了,說不定現在正在小天鵝賓館的舞廳跳舞哩。

沒有司機怎麼去?

倘若從招待所外麵去乘坐公共汽車,不僅要走一段路,而且如今的公共汽車變得象抽瘋似的,要末忽地一下同時來幾輛,要末半天一輛也不來。等依俟到了小天鵝賓館,說不定已是一兩個鍾頭以後了,豈不黃瓜菜都涼了!

然而恰在這時,警備區後勤部管理處副處長田崇德一麵打著飽嗝兒,一麵用牙簽兒剔著牙花,一步三搖地來到薑博襄麵前,那隆起的肚子象懷孕六七個月的孕婦:“薑委員,在屋外邊兒涼快會兒?”

“那裏,”薑博襄急煎煎地說,“我們想馬上去趟小天鵝賓館,可司機都不在了,正幹著急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