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博襄、何澤和吳程分別在郛郭地區自行車製造廣、省外貿局和天馬家用電器開發公司完成對史曼的調查後,整整在薑博襄的寢室悶了一天。他們先釆取梳辮子的辦法,理清史曼的身世,然後沿著她生活的軌跡探尋她奇特身性中的奧趣並進而推論她不同尋常的行騙動機。
史曼的身世是不幸的。不幸的身世無不帶有人世間濃重的荒謬色彩,因而也就更富有欺騙性和殘酷性。人一旦在不幸中洞察了自己災難和痛苦的身世,就會象被激怒的動物一樣瘋狂而殘暴地對待人生,同時也瘋狂而殘暴地折磨自己。
史曼的父親參加抗美援朝戰爭,究竟是壯烈犧牲還是被俘叛變?史曼的母親給省裏那個局長家當保姆,返回老家是自願辭退還是迫於無奈?她的妹妹是不是她母親與那個局長生,如果結論是肯定的話,那麼那個局長有沒有承擔作父親的義務?史曼嫁給與她的長相很不般配的範丁苟,是愛的結晶還是罪惡的產物?如果沒有愛情基礎,範丁苟為什麼大包大攬地承認史曼和他結婚前就懷孕而那個孩子仍然是他的種?史曼幽靈般地從郛郭地區自行車廠造反派的看管下消失,又幽靈般地在西安出現,並居然成了姓徐的局長家的保姆;這還不算,她明知自己的母親已有前科兒,卻又重蹈母親的覆轍,她不僅與那個徐局長發生性關係,而且還惡作劇似的聲揚自己是徐的情婦,她這樣做是神經錯亂,還是別有它圖?史曼被省外貿局開除公職,可謂臭名昭著,但不久她又身價百倍,不然當地的黨、政、軍頭目豈肯為她到天馬家用電器開發公司一齊出動?她所以能夠達到這一步,究竟是取決於她的騙術呢,還是另有別的什麼因素?等等。所有這一切,象一排犀利的魚鉤一般,每一個似乎都聯綴著一個居心叵測的魚餌,每一個仿佛都是一個罪惡!
那麼,綜觀這所有罪惡,史曼的行騙有沒有一個總的根源?
薑博襄與他的兩員戰將對掌握的史曼的大量材料先是狼吞虎咽,後又細細咀嚼,也沒有發覺那個起牽動全局被釋之為網之總繩的“綱”。
“我雖然不是研究生物學的,但也曉得‘適者生存’為天經燭義。不過,史曼卻象是條發情的母狗,誰給它好吃的,它就會給誰掉屁股。”吳程說。
“話一從你這家夥嘴裏出來就帶有褲襠味兒。”何澤玩笑地說了吳程一句,接著陳述自己的見解,“我覺得史曼就屬於品質不端,為了出人頭地,不惜出賣肉體,不惜偷竊行騙。”
“你們兩個說的,都不失為根據。可我老是有種感覺,覺得史曼這個女人很不尋常,甚至有時覺得她是一神類型的強女人。現在看來,我這種感覺最缺乏根據。盡管如此,這種感覺還是依然頑強霸占著我的大腦中的領地,而且霸主地位還相當牢固,推都推不翮。既然我們覺得沒有一個宏觀的鳥瞰,那咱們還是來個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薑博襄說。
“那我隻好又得去會顧斐斐了。”吳程顯得有些不情願地歎了一口氣。
“不。”薑博襄爽快地說了一聲。
吳程聞聽一怔,兩個眼珠頓時變得象對兒煮熟並去掉殼的雞蛋,眼白立刻將黑眼珠珠排擠。顯然,他對於薑博襄對他的同情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交給你個美差,給我當個先鋒官。”薑博襄微笑著說,舒展的笑顏顯得十分和善。
“去幹什麼?”吳程急忙問。
“你先去找康蒂摸摸底,看看住在小天鵝賓館的那個上訪者還在不在。”
“怎麼,您想會一會他?”
“你覺得怎麼樣?”
“我早有這個想法。”
“這麼說,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不過,據說那個老家夥特別古怪。”
“不古怪再找他就失去了意義。”
“您想什麼時候見他?”
“當然是宜早不宜遲了。”
“那就爭取在明天晚上吧。”
“不,我想在明天上午。”
“白天可是目標太大呀。”
“要是一般都這麼認為,那我不就變成個別了麼。”
“都快到下班時間了,那你就快給康蒂打個電話去吧!”何澤一看表,急忙提醒吳程。
“不急,她今天上中班,晚上十點才離開賓館。”吳程說著揶揄地向何澤一擠眼兒,似乎在說,“她上什麼班,我還不清楚,你簡直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何澤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話的確多此一舉,不禁尷尬地嘿嘿了兩聲,但他還是報複地橫了吳程一眼:“別得意,當心又被汽車撞了。”這話也是用目光表示的。
“還是提前打個電話吧,防止有什麼變故。”薑博襄笑脒眯地看著吳程,那作為“過來人”的目光直直地透視到他的心裏,好象把他心裏的隱秘全部收入他的眼簾。
“是。”吳程臉微微一熱,急忙站起身來,為的是躲避姿博襄那令人心跳的目光,同時也是為了滿足他心裏一神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的焦渴感。
吳程知道,他自從那天得知康蒂失去貞潔後,雖然也清楚她是無辜的,但在感情上總想與她保持一定距離,好象她身上沾染了一種不潔淨的髒物,而這種髒物又終生難以滌淨。這是一種世俗偏見,而且是極為不公平的,這他知道,可又難以扭轉。從他心裏的另一個側麵講,他又非常渴望能夠經常與康蒂相聚。這種相聚雖然說不上充滿愛欲,更談不上渴望占有,但這種相聚不但給康蒂以愉悅,同時也給自己以慰藉。
那麼,自己究竟需要慰藉什麼?是異性的吸引,愛情的饑渴,還是強者對弱者的蔭庇?吳程覺得難以挑揀到一個準確的定義。他總覺得康蒂身上有一種磁石般的吸力,同時又覺得與康蒂接觸好象是上帝已經安排好的,天經地義,一切都在自然發生和自然形成,絕沒有象與顧斐斐接觸那樣完全是一種遊戲,一種虛偽和荒唐的逢場作戲,還有一種感情的折磨。而和康蒂接觸不僅不虛假,還真實可感的令人覺得有滋有味兒。莫非這就是愛情的魔力?不,吳程心裏矢口否認。我怎麼能愛她呢,因為中國人通常所說的愛是要結成伉儷,這是根本不敢想而且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人的感情簡直就象個魔鬼,變化無常而又難以駕馭。去他媽的感情吧,怎麼活得瀟灑就怎麼來。
晚上10點正,吳程已經西服革履地出現在小天鵝賓館的大門外了。
這是他和康蒂約定俗成的固定的見麵時間和見麵地點。以往,吳程每次準時來到這裏,康蒂總是要提前一兩分鍾在等候他。然後他們避開一樓大廳熙攘的人群,沿側門的樓梯拾階而上,順暢地來到舞廳。
可是,眼下已是10點又20分鍾了,康蒂卻蹤影皆無。
吳程在大門台階下麵左側的一棵白玉蘭樹下焦灼踱步,並不時抬腕看表:“她不是在電話中講要準時見麵麼,而且還講不覓不散,她怎麼現在還不露麵呢?怪哉,過去她從來沒有晚到過呀,莫非她今天有意要曬我一下子?不會,我也沒有冷淡她,她平白無故怎麼會跟我過不去?莫非她負責的客房臨時來客人還沒下班?不會吧,即便是這樣她是會抽空跑下樓告訴我一聲的。她從來沒有失過約,今天這是怎麼啦?”
以往,吳程每當來到這棵粗大的白玉蘭樹下就有一種陶醉感。這棵玉蘭樹長得十分茂盛,滴翠的闊葉間,一琴朵潔白無瑕的玉蘭花競先開放,散發著濃鬱的芬芳,好象把周圍的空氣都釀成醇酎。嗅一下,使人醉眼膝朧;吸一口,則飄飄欲仙了。可眼下,他卻覺得玉蘭花的香氣象令人作嘔的臭胳肢窩味兒以及洋人身上的膻氣味兒,簡直他媽咽得人喘不氣來!
又5分鍾過去了,脖子幾乎都抻長了半寸,每踱幾步都要扭頭伸脖地往賓館門口看一眼,吳程還是沒有見到康蒂來。
總在這兒“貓”著也不是個事兒呀,鬧不好賓館門口的值班人員以為自己是個偷車賊。因為前幾天這裏就丟了一輛豐田轎車,又因為賓館門口那個大胖子值班員兩隻耗子眼已經不住地往這裏轂轆了。
奶奶的,明人不做暗事,到賓館裏一樓大廳服務台問問去!於是,吳程拔腿上了賓館門口台階,直衝衝地往一樓大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