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華對於女兒顧斐斐的突然出現並沒感到驚訝,反而象在預料中似的,或許她剛才聽到摩托車在院外熄火的聲音,她知道顧斐斐已經耳聞目睹了方才一幕。但是,她對於吳程緊隨顧斐斐出現在院子裏卻是沒有預料到的,所以她的臉由紅變白而又變紅,尷尬地說:“喲,吳幹事來啦,請屋裏坐。”
顧霖元呢,當然更是感到難堪。不過由於他臉膛黧黑,又襯以鋼青色的胡茬子,臉紅臉白都反差極小,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來,所以無須做什麼表情都能加以掩飾。因此,他依然亮出一副警備區最高軍事長官的架勢,雙手一插腰,話調威嚴地問道:“找我有事嗎?”
“吳幹事不是找你的,是斐斐請他到家裏玩來的。”耿華連忙替吳程解釋。語調很軟,棉絮似的,柔軟中透著一股暖氣,令人聽著愜意極了。
盡管方才耿華對顧霖元還凶得宛如一隻母老虎,可是當著吳程的麵兒立刻變得象個賢內助。顯然,她是以極大的克製力維護顧霖元的威望和尊嚴。這不僅僅取決於作為一個女人的精明和機巧,而重要的在於她對“夫貴妻榮”不但具有理念的並且還有伸手可觸的實感。
可以講,自從耿華與顧霖元正式睡在一張床上那天起,她就開始品嚐到了“首長夫人”這個特殊字眼兒的美妙滋味兒,並且直到今天還在繼續品嚐著,依然覺得美味無窮。
按排行,耿華是顧霖元的第三個妻子。
顧霖元的第一個妻子是個祖手大腳和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解放後,顧霖元進了城,土包子想嚐嚐洋葷了,於是便一腳踢掉結發之妻,與城裏一個中學教員結了婚。
這個中學教員便是顧霖元的第二個妻子,名叫耿曄,也是顧霖元的現任妻子耿華的姐姐。
顧霖元與耿曄婚後倒也恩恩愛愛。但遺憾的是耿曄患習慣性流產症,幾次懷孕,剛過一個月就流產了。盡管多方求醫,中藥喝得可以用麻袋裝,卻依然保不住胎。那天,不知是顧霖元盼子心切還是犯了“二扞子”毛病,劈頭蓋腦地衝著耿曄吼,並且滿嘴汙言穢語:“狗日的,要你那個玩意兒有什麼用?老子養隻母雞還能下幾個蛋,你他娘的連個肉蛋蛋都存不住!”當晚,受到無情羞辱的耿曄喝了一瓶敵敵畏,幸虧被人發現的早,搶救的及時,才沒有死。但是,從此她一病不起。
這時,耿華恰巧中學畢業沒有考上大學,便來照料她的姐姐耿曄。
誰知,耿華來到耿曄身邊不到8個月,肚子卻象個葫蘆似的鼓起來了。這還不算,她還時常當著耿曄的麵兒與顧霖元摟摟抱抱。
不久,耿曄溘逝長辭。
耿華正式成了顧霖元的第三個妻子。
那時,顧霖元是警備區守備一師的師長,耿華則成了“師長夫人”。
又不久,耿華給顧霖元生下了一個千金,這便是顧斐斐。
因此,當顧斐斐得知內情後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名子叫“孽種”。
再往後呢,“文革”開始了。顧霖元先是在春雷無線電廠“支左”,後又成為統帥整個濱海市的“革委會”主任,可謂權勢赫赫。此刻,耿華的身價也發生了巨大變化,則由“內向翻”轉變為“外向型”。她先是由警備區幹部子弟小學調到市教育局“鬥、批、改領導小組”工作,後又調到市“革委會”的“抓革命、促生產辦公室”,接著又調換了幾個單位,所到之處,迎接她的無不是傾慕、崇拜、諂媚的目光,似乎她儼然成了愛與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把愛、把春天、把歡樂、把激情、把甘露、把詩,撒向人間。
女人在政治上的風流往往與生活上的風流成正比。一個偶然的機會,耿華遇到了比她小八歲的革命現代舞劇《紅色娘子軍》中扮演洪常青的市歌舞團舞蹈演員馬洪亮,兩個人一見鍾情,大有相見恨晚的狂熱親情。
耿華雖然已經步入中年,體態也失去了少女的苗條,但由於保養得好,卻具有一種豐腴之美,往往令涉世不深的男子為之頗倒,心蕩神怡。馬洪亮呢,不僅正值青春年華,而旦身材頎長,英俊瀟灑,一個標準的美男子。
當晚,馬洪亮約耿華到濱海公園見個麵。耿華象滿足孩子的懇求般的施舍地微微一點頭。
位於濱海市西南角的濱海公園,不僅懷抱著浩瀚命大海,而且危岩壁立,特別是著名的貞女岩,象個撲向大海的貞女一樣高懸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上,氣魄雄待,煞是壯觀。
此刻,月光皎潔,貞女岩上宛如鍍上一層金,海風掠耳,恰似祥雲繚繞,瑞渴香浮,並不時伴有彩鸞鳴叫,玄鶴放喉,給人以飄然升仙之感。
馬洪亮欲火中燒地看著刻意打扮了一番的耿華,覺得她美極了,似乎眼下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於是,他瘋狂地抱住耿華,不顧一切地吻她的臉頰,吻她的脖頸,吻她的乳峰,並且用激動得發抖的聲音乞求她滿足他的欲望,不然他請求與她擁抱著跳下貞女岩,以便到另一個世界廝守。
耿華在馬洪亮熱烈地擁抱和狂吻中,隻覺得心意激蕩,渾身血管熱極了,又冷極了,一熱一冷使人扳不住衝動得要瘋狂。然而,她的頭腦又異常清醒,因為她畢竟是富有經驗的女人,而且她有著比男人還強的自製力。這是因為她經受一次又一次的刺激和折磨後養成的。
說實在的,當她由於羨慕顧霖元的地位而委身於他後,漸漸發現,顧霖元並不是愛她,而是將她當作一種作愛工具。在他身上,得不到柔情,當然也沒有蜜意。每次,他都用強製和征服的手段使她順從。粗暴、凶猛還帶有野蠻。完了,他象推搡一具死屍一樣將她拋在一邊,呼呼大睡,鼾聲如雷。她呢,卻象遭到一陣冰雹似的萎縮了回去。她痛苦地想哭,想抓,想咬,可這種發狂又有什麼用呢?隻能是自我摧殘。久而久之,她適應了,也麻木了,麻木得的確象個工具。而今,她麵對馬洪亮蕩人心魄的求愛,雖然覺得他幼稚得象個孩子,可是又難以掙脫這用甜蜜釀成的愛的美酒的誘惑。她知道如果答應了馬洪亮的懇求將會變得不能自拔,也將會損害丈夫的名聲和地位,還很可能導致家庭解體。所以,她左右為難,進退維穀。
但是,此時的耿華已經難以抵禦愛的饑渴而變得不能自持了,況且她又是一個時刻懷著甜美的愛的夢想的女人。她施舍般地捧起馬洪亮的臉,眼眶裏噙著說不出是愛憐還是感激的淚花,在他刮得光光的嘴唇上留下一個貪婪的吻。
接著,她又安撫地低呼著馬洪亮的名子,輕輕地掙脫他的懷抱,用帶來的雨衣在岩石上鋪了一張床,幸福地合上了眼瞼……
果然不出耿華所料,自從她與馬洪亮在貞女岩度過那個翻江倒海和令人銷魂的夜晚,那無比歡樂的情景整日魂牽夢繞,陶醉不已,時時盼望再與馬洪亮歡聚。
然而,馬洪亮卻恰恰相反,他借故說不知道耿華是市“革委會”主任顧霖元的夫人,罵自己是天下頭號混蛋,犯下了破壞軍婚罪,十惡不赦,罪該萬死。表示以實際行動洗刷自己的罪惡,再也不敢與耿華見麵。
耿華開始幾天恨他、罵他,覺得他是個十足的膽小鬼,缺乏男子漢氣概,憤然要與他一刀兩斷。可是實際上她早原諒了他。而這種原諒在那日夜晚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完成了。所以,她恨他、罵他,隻不過是愛他的另一種方式。
女人的占有欲往往比男人表現得更凶殘。耿華過去要占有顧霖元而不惜在精神上摧殘她的姐姐耿曄,而今天她要占有馬洪亮而不惜暴露他們之間的隱私後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於是,她借要加強文藝戰線的領導為名,主動向顧霖元請纓,到市歌舞團當了一名政治副團長。
文藝團體本來就是流言蜚語的孳衍地,耿華再主動找上門去,不多日,紛紛紜紜的謠琢洪水般鋪天蓋地而來,毫不留情的指責,尖酸刻薄的嘲諷,不堪入耳的唾罵,危言聳聽的描繪。更有甚者,有人竟然詭秘地偷拍耿華與馬洪亮接吻的照:片,衝洗放大後放在顧霖元辦公室的案頭。
顧霖元看到妻子與別人偷情的照片,簡直怒不可遏,氣得一拳將寫字台上的玻璃板砸得稀碎。
當晚,他將耿華拒之於寢室之外,盡管耿華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他還是懊怒地斥罵:“你個騷娘們!你個驢日的!你要求到歌舞團,原來是要給人家去搞破鞋,卻說什麼去加強領導,加強你娘個×!我堂堂一個師長,一個市‘革委會’主任,卻叫你驢日的拿著當猴耍,嗯?我要跟你離婚!要把那個‘戲子’逮捕起來以破壞軍婚罪論處!”
耿華表示痛改前非地跪在門外,整整哭了一夜,請求寬恕她,也寬恕馬洪亮。當她眼見晨光熹微,眼淚也哭幹,顧霖元鐵心不饒恕她時,房門卻打開了,隻見顧霖元蹲在門內側的地板上,一雙眼也變成了紅燈籠。她猛地紮到他的懷裏,一麵泣不成聲,一麵吻他的臉,吻他的胸,吻他的手。然而,當耿華痛改前非地表示馬上由市歌舞團調回警備區幹部子弟小學時,顧霖元卻又寬宏大度地投了反對票:“你們這些女人,就是他娘的頭發長見識短!這麼一來不就是告訴人家你驢日的的確不正經啦?還是曹雪芹那老家夥油猾,他在《紅樓夢》裏寫了兩句話,叫作‘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你就在歌舞團呆著,時間長了,老叨明也就浪;勁了。再說,這種勾當就象吸大煙,一旦沾上了,改起來也不容易。唉,誰叫我當初對不起你姐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