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於子三運動”與浙江大學(2 / 3)

於子三之死震撼了一代青年學生,連不少平時埋頭書本的學生也站了出來。一個學生代表說:“我們應該依於同學的名字而生存,我們在軟弱的時候,我們在灰心的時候,我們在悲觀失望的時候,我們應該想到於子三而振作起來;跌倒的時候,於子三的聲音會叫我們站起來而加倍了我們的勇氣。同學們,光明就要來臨的時候,黑暗總是加倍的濃厚,在殺人者垂死呻吟的時候,它最後的掙紮也是最凶狠。今天對著於子三同學的英靈,懦弱者要懺悔自己的懦弱,悲觀者要唾棄自己的悲觀,一切勇敢者要更加堅定自己赴死的決心。”

於子三墓在鳳凰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勝利,他的墓地成了當時青年學生向往的聖地。一個同學發表文章說:“在西湖與錢塘江間的南宋故宮的廢墟上;我們埋下一棵種子,一顆炸彈!從此,鳳凰山就成為一座維蘇威,向著這罪惡的舊中國,日夜噴射火石!”另一個同學站在於子三墓前說:“我們埋下去的是一顆憤怒的炸彈,也是一顆自由的種子,他有一天會爆炸的,他有一天也會開出燦爛的花,結出豐滿的果來。”當年清明節,就有大批上海學生到杭州春遊時,為於子三掃墓——“你倒下去,但是我們都站起來了。今年是民主與反民主決鬥的一年,也正是反動勢力必然走向滅亡、人民勢力必然走向勝利的一年。你光榮的犧牲,加急了中國學生的團結,加速了統治者的滅亡,更將提早實現人民的解放。”這是一九四八年四月上海學聯敬挽的《於子三同學千古》誄文。

三月二十三日,浙大學生為歡迎第一批春遊的上海同學,在工學院廣場舉行聯歡晚會。上海交通大學學生演出了精彩的活報劇《張開希競選》,毫不掩飾地嘲諷蔣介石在南京“國民大會”競選總統的一幕。“張開希”(Chiang Kai-shek)就是蔣介石的英文譯音。相隔數十年,還有人在感歎:“真是大膽、潑辣,惟妙惟肖、出神入化!”四月四日,在浙大體育場舉行有七千學生參加的滬、杭兩地學生聯歡會,上海各大、中學向浙大自治會獻旗,旗上題詞“我們攜手迎春天”。今天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大批青年學生站到國民黨的對立麵,加速了這個政權的崩解。對執政的國民黨而言,這無疑是比戰場上的失敗更深刻的失敗。

當年,參與領導這場學生運動的浙大物理係助教、杭州地下黨負責人之一許良英寫下這樣的小結:“作為受難的祖國政治氣壓表指針的青年學生,就因為他(她)們擔承著祖國未來的命運,而呼吸在廣大人民的呼吸裏,義不容辭地在強製的死寂中呼喊出人的聲音,在寒冷和黑暗中擎起正義的火把。這火把,曾在‘五四’劃出了中國的文藝複興,在‘五卅’劃出了大革命,在‘一二·九’劃出了抗日戰爭,在‘勝利’後兩年的一九四七年,它又照亮了遍地人民的血和淚,因此,也照亮了舊中國送葬行列前麵的路。”

校園民主

“於子三運動”有限勝利的直接原因,首先是浙大有一個普選產生的學生自治會。“五二〇”運動後,蔣經國在蘇州、嘉興等地集訓全國學校中的三青團、青年軍骨幹,提出“以口號對口號、以組織對組織、以行動對行動”。在浙大,爭奪學生自治會的領導權的鬥爭日趨激烈,負責籌備第一屆普選工作的於子三自然成為他們最早下手的目標。

於子三的死反而激起了多數浙大學生的義憤,他們“以普選來紀念於故主席”,在校園裏開展一場轟轟烈烈的民主選舉,這不僅在浙大的曆史上是空前的,在全國高校中也屬罕見。

選舉一開始,校園裏除了抗議殺害於子三的大字報,又貼滿了推薦候選人的海報,有係級推薦的、有社團推薦的、有宿舍推薦的、也有幾人聯名推薦的,五花八門,琳琅滿目,文字生動活潑,形式多種多樣,一時盛況空前。

請看當時的幾則海報:

數學係的推薦書——

“理事=穀超豪(15)

證明:∵理事=民主+科學,

民主+科學=穀超豪,

∴理事=穀超豪”

農學院農經係三年級的推薦書——

民主風度與熱心服務為標準理事的要件,趙修鑒君具有理事才能,故值得推薦;

慎重投票和選舉賢能是普選期中的大事,每位同學投他一票的重舉,才稱得放心。

有國民黨、三青團推薦的候選人:

法律係二年級學生莊××等聯合推薦

王××、張××二位為本屆理事

張、王兩同學要是做到理事,他們一定主張膳務部統籌養豬,過舊曆年時有豬肉打牙祭,非常實惠,請投他一票,想吃豬肉的同學,你說好不好?

不難想見當時競選之激烈。

十一月二日,即於子三死後第四天舉行的普選投票中,九十一個候選人中二十三人當選,其中穀超豪得票最多,共七百六十八票。竺可楨當天的日記寫道:“此次為第一次普選製”,當選者中“左派幾占十之七八……故料想反政府之行為必層出不窮也。”新的理事會一成立,就把主要精力用來領導學生運動。

浙大的校園民主不僅歸功於長久的學運傳統,也離不開竺可楨這樣的好校長、費鞏這樣的好教授。一九四〇年,竺可楨就大膽起用無黨無派、敢於仗義執言的政治學教授費鞏出任訓導長。在費鞏支持下創辦的《生活壁報》成為浙大學生的一個民主論壇,帶動了校園民主的發展(一九四五年費鞏“失蹤”,一九四八年浙大自治會將《生活壁報》改名為《費鞏壁報》,一直存在到一九四九年),校園裏各種壁報、刊物也紅紅火火,先後出現了華社、科學時代社、新潮社(於子三就是該社社員)、拓荒社、幹社、湄潭劇社、烏鴉、喜鵲歌詠隊等各種獨立的社團,這一切構成了這次自治會普選的基礎。如果沒有這些多樣化的學生社團,也就不會有真正自治的學生自治會。事實上,這次普選就是許多不同社團經過反複醞釀的結果,他們聯合推薦的理事候選人基本上也都當選了。

“民主堡壘”

浙大有長期的學運傳統,遠可以上溯到清末浙江大學堂時代,近可以看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後,正是浙大學生首先衝到南京,要求國民政府抗日,由此引發了全國各地學生的請願潮。一九三五年“一二·九”運動中,浙大最早響應北平學生,十二月十一日就聯合全杭州學生冒雪上街遊行示威,並準備赴南京請願。當時的校長郭任遠勾結軍警入校逮捕十二個學生自治會代表,因此爆發了“驅郭”為目標的罷課鬥爭,持續一個月,蔣介石親自到浙大平息學潮。為了緩和人心,他接受浙大前身浙江高等學堂畢業的陳布雷等人建議,任命竺可楨為浙大校長,從而翻開浙大新的一頁。

抗戰爆發後,浙大西遷,經曆五省,跋涉五千裏,在貴州的遵義、湄潭落腳。一九四二年一月,浙大發生“倒孔”運動,竺可楨勸阻無效,親自走在遊行隊伍前麵保護學生。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日寇一路打到貴州的獨山,震動整個大西南後方,一時人心惶惶。嚴重的民族危機促使浙大學生認真思考國家的命運。一九四五年三月,浙大教授費鞏在重慶“失蹤”,浙大學生舉行罷課,發表《促進民主憲政宣言》,認為中國的問題“根本的關鍵就在於政治的不民主”,要求立即“停止一黨專政,實行政治民主”,保障人民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等自由,取消黨化教育,釋放政治犯,嚴懲一切貪官汙吏。立即得到昆明西南聯大、重慶中央大學等校的熱烈響應,成為全國學運高潮的新起點,浙大因此被譽為“民主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