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想過自己會有兄弟姐妹,更沒想過爸爸媽媽曾經曆過那麼多亂世情仇。
爸爸從澳大利亞回到香港之後,我發現他有時會從公司拿些錢寄回內地,他還曾經親自回去過,但他沒說為什麼,我也懶得去問。我是個對八卦沒什麼興趣的人。
有一天我在公司看到一封信,上麵寫著“親愛的父親”,我就納悶,自己沒給爸爸寫信啊。拿著信問爸爸:“這是誰啊?裏麵還有照片,照片裏的人都是誰?”爸爸沒有回答我,隻是含糊地說:“哎呀,問這麼多幹嗎?”我想老爸不願意講就算了,反正我也無所謂。其實當時香港還是有很多人娶好幾個老婆的,我想大概也就是這樣的事。
後來就聽到傳言說,我其實不是姓陳的,我應該姓房,我想:“不會吧?怎麼會?”後來找到機會問老爸這個問題,他又笑笑說:“哎呀,你問那麼多幹嗎呢?這件事跟你講一天都講不完,以後有機會慢慢告訴你吧。”我聽了就覺得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事?
終於有那麼一天,我和爸爸一起開車走在香港的路上,他開口說:“兒子,找時間我講些事情給你聽吧。我年紀大了,怕哪天睡睡覺就睡過去醒不過來了,那樣你就不會知道你的身世了。”當時我聽他這麼說,想肯定是個複雜的故事。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要把他講的這些都拍下來,讓它們永遠留存。
我和父親母親
剛好那天我請香港導演協會所有的人吃飯,席間我就在觀察,看誰可以做這件事情。看來看去最適合的就是張婉婷,我就跟她說了這件事,問她有沒有興趣拍攝這個紀錄片,她一聽就很興奮,欣然同意。我們就這樣商定了。
拍攝的過程並沒有我想的那麼順利。每天攝製組把機器擺好,打好光,做好一切準備之後,還要看爸爸當天的心情。他經常就很不耐煩地說,“錄什麼啊錄”,轉頭就走了,大家就隻好在那裏等著。有時候他又忽然跟我說:“唉,我跟你講啊……”這時候就要馬上對著他拍。有時候他講著講著又停了,我問:“爸爸,還有呢?”他就不耐煩了,說:“哎呀,不要打擾我釣魚。”加上我一直是全世界地忙,最後這部紀錄片斷斷續續拍了三年才拍完。這部片都是用膠片拍的,你想想有多貴啊!
爸爸1915年出生在山東,先後在安徽和江蘇生活過,16歲開始學洪拳直到19歲。20歲在南京開始做國民黨的勤務兵,後來曾進入情報處工作。
隨著日軍侵華,爸爸也輾轉回到安徽,在那裏與第一任太太結婚,生下了兩個兒子房仕德和房仕勝,之後不久,太太因為癌症去世。解放戰爭開始後,父親因為曾經的身份原因,在當時處境並不安全,他隻好忍痛離開兩個年幼的兒子,開始顛沛流離的生活。兩個哥哥8歲時就沒有了父母陪伴,很可憐。他們曾經受到過追查,但因為找不到父親而不了了之。直到2013年8月,我終於回到安徽,見到兩個哥哥和很多老家的家人,很感慨。
我的媽媽是個遺腹女,我的外婆很疼她,把她當兒子養。外婆當時經營一家雜貨鋪,經濟條件不錯。媽媽的第一任丈夫是個鞋店老板,日軍侵華期間不幸被流彈所傷離世。當時她婆婆看兒子不在了,就想把我媽媽賣掉,媽媽從家裏逃了出來,戴著孝開始跑單幫做生意,賺錢維持生活,供兩個女兒讀書。
媽媽離開家鄉後,隻身來到上海,在外國人家裏當傭人,同時自學英文。那時候,正在躲避追蹤的爸爸也來到上海“打碼頭”,就是守著一塊地方當打手。
他們兩人的第一次相遇很有意思,當時爸爸負責查崗,抓到媽媽在做鴉片生意,原本應該把她抓起來,但看她一個女人戴著孝還在做這樣的生意,肯定不容易,就偷偷把她放了。後來他才知道媽媽當時在上海已經很有名,在場子裏麵混,外號“三姐”,抽煙賭錢是常事。
兩個人機緣巧合越來越熟悉,有一回爸爸剛好看到媽媽有一大堆當票,他就偷偷拿走把東西全都贖了回來。媽媽看到他這樣,自那之後再也不賭錢了。生活比較安定之後,媽媽就把兩個女兒接來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