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聽了我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們不懂的。就算是年輕人,有時候也會沒有辦法,很可憐的。”
現在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久,在了解大哥的成長經曆之後,我忽然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也許我們真的沒有淪落到走投無路過,所以能輕易說出那番聽起來頗有道理的話,但他曾經在年紀輕輕時就跌到穀底,所以更加將心比心。大哥說:“我們那時候,你會發現自己空有一身力氣,但是很多事情想做卻做不了,你根本沒有機會。”
拍《十二生肖》的時候,有一段盤山公路的追車戲是在京郊拍的,拍攝過程中封路,大哥看附近有個賣水果的老大爺,就過去把一車水果全包了,讓人家早點回家,可以不這麼辛苦。前些天在廣州,有個年輕人在乞討,大哥讓助理塞給他500塊,車子慢慢開走的時候,大哥就看著倒後鏡,開始腦補各種故事,也許他拿著這500塊買了急需的東西,也許他隻是在心裏暗自竊喜又一個傻子上當,不管哪種都好,對大哥來說,他已經把錢給了出去,“我把錢給別人,自己很開心,何樂而不為呢?我現在做慈善,如果每天都聽人們說這個是騙人的,那個是騙人的,那就不要做了”。
當年在美國拍戲,大哥忽然收到罷工通知,片場的演員們都回到車裏去看電視,大哥也跟著大家回去,但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後來才知道當時是麥當娜、史泰龍他們上街遊行,抗議演員在音像製品上麵沒有版稅。那次抗議之後,大家在Video上就有的分了。到現在為止,大哥還會陸續收到《尖峰時刻》的一些版權費用,每次幾百美金的支票。這就看到人家工會製度的厲害,讓大家的權益得到很好的保護。
大哥想,是人家的遊行幫助我爭取了權利,我回到香港也要幫同行們去爭取他們的權利。美國演員工會從最初的11個人起家,到現在已經成為全美國甚至全世界範圍的大團體,人家可以,我們就可以。回到香港,大哥成立了演藝人協會,後來慢慢地編劇、剪輯、燈光、攝影都有了自己的組織。中間有一度撐不下去的時候,大哥跟他們說,必須撐下去,沒有錢我來給,到後來演藝人協會都還是大哥在給錢。香港的金紫荊獎辦到第八屆的時候,他們的主席在台上說感謝成龍大哥,如果沒有當時他對自己的鼓勵,就沒有這個獎。“當時大哥告訴我,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你如果不做,怎麼知道自己會不會成功呢?不要被周圍的聲音打擊,想做就去做。”
大哥愛給人麵子。平時不管在哪裏,總有各種人過來跟他很熱情地打招呼,他也會特別熱情地回應人家,握手、擁抱、拍照,但其實大多數情況下他根本想不起來那是誰。
2014年底,我從倫敦回國,在北京見到大哥。我迎上去說,得好好抱一抱。綦總在旁邊趕忙提醒:“輕點啊,大哥肋骨傷了。”我問,怎麼弄的?大哥笑笑,沒說話。過了會兒跟他的工作人員聊天,我才知道是在拍攝新片《Skip Trace》時,大哥覺得難得回到香港拍戲,希望帶著早期一批武行兄弟一起開工,可大家很久沒在第一線工作,已經沒有那麼熟練,在某場戲拉威亞時出現了失誤,讓大哥吊在空中撞上了鋼片,弄傷了肋骨。大哥受傷之後,這群兄弟不斷跟成家班的伍剛發微信道歉,說對不住大哥,大哥就一直跟大家說沒事沒事。
對待別人的工作他常常很寬容,平時參加活動無數,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不靠譜或臨時狀況,他總是一群人中最淡定的一個,“就算你準備得再充分,每一次也都會有問題,就像我拍了五十幾年電影,每一次到現場也還是會有問題,所以我不會去苛求人家一定要完美”。
我在華誼兄弟工作的七年裏,見過各種各樣的導演演員,大哥是最好合作的一個。
略微有點知名度的演員,往往都是各種要求一大堆,單獨休息室啦,出場順序先後啦,媒體訪問提綱啦,吃飯標準啦,工作時長啦,指定化妝師啦,修改活動串詞啦……總之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提不出的。
《十二生肖》宣傳過程中,我們發現他一概沒有這些要求。他隻要相信你是專業的,就會全然地配合。隻要時間允許,他會配合所有訪問,每一個采訪都用最佳狀態麵對,吃飯喝水這些東西自有身邊工作人員安排,不需要麻煩別人。去拍雜誌的時候,他一般都是自己整理頭發,一把梳子,一小瓶噴霧就搞定,不太需要化妝師幫忙。雜誌社安排的衣服,他也照單全穿,不會嫌這個難看那個不是他的風格。三下五除二工作結束,他總會主動招呼大家拍張大合影,免得別人不好意思開口。
有一次我們跟某視頻網站談了合作,他們希望大哥能配合拍攝一條視頻,將來在網站內作為硬廣推出。當天拍攝的團隊是一群年輕人,從導演到攝影師看起來都很稚嫩,他們來指揮成龍大哥演戲,心理壓力之大可以想象。不過大哥全程無條件配合所有要求,開始導演喊“Action”“Cut”的時候聲音還會發抖,後來看大哥如此沒有架子,大家也都放鬆下來,工作進程非常順利,比預計時間提早了很多完成。好多次《十二生肖》的發布會上,大哥都在台上誇獎“華誼宣傳部”,謝謝我們想出了好創意,把活動安排得很好,這讓台下的我們心裏特別感動。
說起大哥的可愛、細心、愛較真,故事實在是太多了。先說愛較真。
《十二生肖》第一次開拍是2009年,大隊人馬集合在上海,劇組也建了,布景也搭了,三四個月之後忽然停拍,差不多停了9個月。投資人楊受成先生有點不高興,因為這個項目的籌備從2003年就開始了,他當時就已經投資了3000萬,這在當時的電影投資中不是一個小數目,大哥叫停的時候已經差不多用了2200萬,停拍之後大哥就去拍《辛亥革命》了。後來他回香港,直接拿了一張2200萬的支票,加800萬的銀行存折,擺在楊先生麵前。
楊先生說:“你幹什麼?”大哥說:“我不是賭氣哦,第一,我對不起你,這麼多年來沒拍到一個鏡頭就停拍了。第二,接下來我打算自己投資了。我受不了投資人一直要壓縮預算,壓縮拍攝天數,回頭又拿上映檔期來跟我要求必須盡快拍攝、盡快剪輯等等。我拍戲拍了這麼多年,現在希望是等我真的拍完的時候才拍完,到時候趕上什麼檔期就什麼檔期,我不需要去挑選什麼檔期。一部好的片子不能這樣壓縮又壓縮,所以我要自己投資。”
楊先生說:“那這樣子吧,你自己投資,但這3000萬我放進去,做個小股東好了。”大哥這才把3000萬拿回來。等到2011年電影再度啟動的時候,前麵那個3000萬早已經浪費掉了,一切重新開始。大哥的投資也已經從兩億升到兩億五,後來又升到三億,但他跟楊先生講:“你放心,你這3000萬,我當兩億算。”
在別人的事情上,大哥總是很較真,到了自己的問題上,有時又得過且過。這麼多年,他經常被抓住話柄,受到很多攻擊,其中不免有事實被歪曲,自己被冤枉的時候。身邊的人總是替他委屈,他的理論卻永遠隻有一個:“這麼多年,我早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了,早就被罵得習慣了。我不會再為這些事情生氣,別人罵我或者是誤會,或者他真是那麼認為,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每個人的生活都不容易,如果我為罵我的人提供了一個發泄的出口,那也算是做了好事!”
話說回來,大家都知道,事情不做就不會錯,話不去說也不會錯,但他每次遇到一些問題,還是忍不住發表自己的看法,不管這些話是否會引來潮水般的攻擊,他依然我行我素,這也算是他較真的一麵吧。
洪金寶有三個兒子,老大洪天明是袁和平的幹兒子,老二洪天祥是元彪的幹兒子,老三洪天照是大哥的幹兒子。他在北京的時候,常常跟大哥一起打台球,大哥也會跟別人介紹:“這是我兒子。”有一回他說:“我就隻有這麼一個幹兒子,這個認了就是要負責的,所以我不能像別人那樣,一下子認好多個。現在他跟我很好,祖名跟他也很好……”連認幹兒子都這麼較真,算是到達一定境界了。
再說他的可愛。
“這是楠楠。”“這是欣欣。”“這是小小。”大哥說:“你們好,我是龍龍。”
很多朋友都會介紹演員給大哥,他每次也都給麵子,跟大家見麵聊聊。這就是其中某次的開場白。
在拍攝《十二生肖》的時候,人在拉脫維亞的大風洞上,被吊在空中連續吹了好幾個小時,收工之後他飽含淚與血地給製片人王中磊發了一條信息:“好兄弟,這幾天天氣不好,趕得很,今天趕到下午終於下雨了!4點不到就沒辦法拍鏡頭了,昨天5點半就到現場,大陰天,從6點半就是拍我一個人,一直都是吊和飛在半空中,直到下午放飯才放下來,今天天氣隻有2℃,吹著280風速的大風扇在空中飛來飛去,吹得臉都變形。我覺得這是給女孩子做美容的一個很好的方法!你可以想象我有多冷、多苦、多累、多痛!下午飯都沒有吃,因為吹和吊著頭很疼。飯後又吊又飛一直趕趕趕!拍到晚上打著所有的大燈也還在拍,10點半終於大功告成,收工還要跟所有沒有吃飯,又挨餓受凍守候了一整天的一大堆影迷合影簽名道別。晚上23:45我們才吃飯,之後一大堆人在我房間聊接下來的後期工作,本以為拍完了很興奮,大家卻很失落,籌備7年拍攝1年多的電影終於畫上了句號!這是你們這種每天在辦公室裏,冷天有暖氣,熱天有冷氣,吹著空調炒著股票,午飯後泡澡按摩,晚飯後喝紅酒抽雪茄,吹著牛泡著妞的人所感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