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3)

東方陶瓷器件廠座落在北郊,按照董偉說的地點沒費什麼勁兒就找到了。楊帆從自行車上下來,看了一眼廠牌子推車走進大門。

收發室窗戶下邊窗口拉開,一個老者歪著頭將目光從老花鏡鏡框上邊投射過來問:“你找誰?”

“我找程世才廠長!”

也許因為楊帆直呼廠長大名,老者上下打量他一眼堆出笑容說:“哦,請往裏走,在二樓西頭!”

廠院不大,東西兩側是平房,穿過院中空場往裏走,正麵是一座二層小樓,旁邊有一排石棉瓦蓋的自行車棚。楊帆將自行車推進車棚找個空當插進去鎖好便走進樓裏。上到二樓往西走,一眼便看見最裏邊那個門框上掛著一塊小橫牌兒——廠長室。

門開著。

楊帆走到門口見程廠長正在打電話,便跨進門裏站在門口處等候。廠長見有人進來,一邊聽著電話“嗯,啊”地應著,一邊給楊帆指了指沙發示意他坐下。楊帆走進屋裏在沙發上坐下來,順手從身邊報架上拿過一個報夾子來隨便翻閱著報紙。過了一會兒,聽見廠長“哢噠”撂下了電話,他便站起來說:

“程廠長,您好!我叫楊帆……”

“噢,歡迎,歡迎!”程世才站起來從老板台後麵伸過手來和楊帆握了握,十分熱情地說:“請坐!昨天董處長來電話告訴我,介紹一位留美博士到我們廠來,我真不敢相信是真的,他又重複說了一遍,我還是不相信,不過,我今天哪兒也沒有去,就在這兒恭候您的到來!”

“謝謝,謝謝您在百忙中特意等我,請原諒我冒昧來您廠打擾,我想您不會不歡迎吧?”楊帆禮貌地說。

“當然,當然,您能來,我可巴不得的呢!我們這個小廠要進一步發展,就得靠有知識有技術的人才!您能來,不是比我招聘別人強得多啦!我雙手歡迎您來!”廠長沏了一杯茶放到楊帆麵前茶幾上說:“請喝茶!不過,我這小河溝溝裏怎麼能行得開輪船?實在是太屈才,太委屈您了!”

“不,不!程廠長,我此次是慕名而來——聽說您從一位農民變成一位實業家,創辦起一家效益相當好的陶瓷器件廠,實在是令人佩服!”楊帆由衷誠懇地說。

“趕上好時候了嘛!起初,針對廣大農民急於致富的心理,我就倒賣康貝爾鴨和玉米,手裏有了兩個錢兒,買了兩台舊車床幹些加工活,錢賺得多了便開始辦工廠,後來,和一些城市的化纖紡織廠家聯係上,給他們加工製造陶瓷磨擦片什麼的,逐漸就發展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雖說是‘時勢造英雄’,但也得是英雄的材料。程廠長確實很有頭腦,有魄力!”

“過獎了!過獎了!我不過是趕上了好時候,又走那麼一點兒好運!而且,也是靠朋友們幫忙!”程世才一副謙虛的模樣說,“對了,您來了,您就做我的總工程師,幫我籌建研究所,抓抓技術科工作,加強科技管理,開發高新技術產品,這樣安排怎麼樣?”

“程廠長切莫寄托厚望,我盡力而為,助您一臂之力吧!”楊帆爽快地說,“程廠長,您看這樣好不好:我們也‘雙向選擇’……”

一位穿白工作服的中年人走進來,看見廠長正在和一位陌生人談話,便在門口處止步,很有禮貌地衝楊帆點點頭微微一笑,轉向對廠長說:“程廠長,你有客人,我過一會兒再來找你吧?”

“你進來吧!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位是從美國歸來的楊帆博士,擔任我們廠的總工程師,主管技術工作。”廠長春風得意地對穿白工作服的中年人介紹說,又轉過來向楊帆介紹說:“這位是車間主任劉德海。”

車間主任熱情地和楊帆握握手,然後從衣兜裏掏出兩塊陶瓷坯料說:“廠長,這次進來這批料質量不好,不能用!”

程世才接過兩塊陶瓷坯料放在手掌上看了看,氣得麵皮紫漲青筋暴跳,像火山噴發似的一聲吼:“把馬達成叫來!”

車間主任轉身走了。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花格襯衫的年輕人走進來,可能預感事情有些不妙,站在那裏兩手不知所措地搓弄著,輕聲問:“廠長,您叫我……”

“馬達成!這是你進的料吧!”廠長把兩塊陶瓷坯料啪地摔在馬達成的腳下,不消說碎了,怒目圓睜拍著桌子大聲嗬斥:“怎麼搞的,啊?你不知道南方客戶急著要片子嗎?你進這樣的料,你得了多少回扣,得了多少好處?啊?”

“沒有……沒有回扣,沒有好處……”年輕人腦門冒出豆大的汗珠,好像有些喘不過氣來,不由地迅速解開衣領下麵的鈕扣。

“沒有回扣,沒有好處?鬼話!對你沒有好處,你就買他這樣的料?”

“真的沒有好處!最近陶瓷材料緊缺,連……季氏……”

“季氏怎麼樣?快說!別吞吞吐吐的!”看樣子,廠長對季氏情況十分感興趣,洗耳恭聽似地催促道。

“聽說,季氏接到一批陶瓷摩擦片訂貨,可是他們連這樣的料也沒能買到,已經急得火上房了!”

像聽到了某種喜訊一樣,廠長的氣一下子消了一半,臉色也恢複了正常。他往老板椅上一靠依然鐵板著麵孔說:“不管怎麼緊缺,你一定要趕快進一批合格的陶瓷坯料!去吧!”

穿花格襯衫的年輕人走了。

“唉,辦企業也是一門大學問哪!這回好啦,你老弟可以幫我把企業管理規範化!”廠長臉上又恢複了笑容,站起來對楊帆說:“走,我領你到車間裏看看!”

程世才像接待上級領導視察那樣,陪同楊帆從一個工序走到另一個工序,將技術、生產、設備、產品和效益情況詳詳細細介紹一番,像自己榮獲了奧林匹克金牌一樣,滿麵紅光春風得意地把楊帆介紹給工人們:“這位是從美國歸來的楊帆博士,以後就擔任我們廠的總工程師!”

這個廠子不大,一棟瓦房是陶瓷摩擦片生產車間,有下料、粗磨、細磨、拋光和檢查幾道工序。這裏隻有幾台老式加工機器,生產方式是手工加機械。或許因為是計件工資,工人們對“視察者”隻是一瞥或對廠長的介紹報之以禮貌的一笑,便都繼續埋頭於辛苦的勞作之中去。另一棟瓦房是金屬件加工車間,一台立式銑床、兩台20車床、兩台台式鑽床便是全部家當了。聽那隆隆的噪聲,看那機床的模樣,這哪裏是什麼設備,簡直是一堆廢鐵!楊帆猜想,這些機器肯定是人家淘汰的又到這裏“超期服役”多年的了。

“我們廠的設備都很陳舊,技術也很落後……”廠長似乎估計到楊帆在想什麼,但他覺得這正是值得他驕傲之處,便得意地說:“因陋就簡嘛!就是用這些陳舊的設備和手工加機械的生產方式,創造了每年幾百萬純利潤的巨大價值!”

“唔——”楊帆不置可否地應道。

“我們再到科室去看看!”廠長說。

楊帆隨同廠長剛剛走進樓門,突然裏麵傳來歌聲:“我的愛情鳥已經飛走了……”

程世才皺起眉頭衝著歌聲來處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楊帆也隻好在後麵跟隨過去。歌聲從銷售科門口飛出,廠長磨身進去剛好和出來的人撞個滿懷,那人一下子將歌聲噎了回去。楊帆看到,那個唱歌人原來是一個男孩。

“混帳東西!誰讓你又跑到廠裏來唱歌!”廠長橫眉立目地怒斥,抬手要打,可能覺得場合不對(不是在家裏),伸出的巴掌拇指向下一彎攥起下麵三個手指,變成了指鼻子責問:“你不上班工作,跑這裏來幹什麼?”

“那個班,我不幹啦!”男孩一甩袖子,扭身坐在沙發上,臉轉向裏麵不屑看廠長一眼似的。

“混帳東西!我花那麼多錢給你買的工作,你說不幹就不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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