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2 / 3)

在那個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日子裏,連通達中學畢業了。他懷著對偉大領袖的無限崇敬和信仰,沒有等待學校和家長單位的動員,主動提出走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道路。他深信: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到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他打起行李卷坐上送學生上山下鄉的大卡車,顛顛簸簸地來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榆樹堡”。這裏是一個山高石頭多、地少土瘠薄的村莊,或許比“七溝八梁一麵坡”的大寨還要貧困得多吧。那時候,全國農業學大寨,山村榆樹堡也不例外,每天把大紅旗往山坡地頭一插,社員們便呼呼啦啦地幹起來。連通達被吸收為基幹民兵,和那些農村男女青年一起學習紅寶書,一起唱革命樣板戲,一起爬摸滾打學習解放軍搞民兵訓練,一起戰天鬥地學大寨生產勞動。春天,他和農村男女青年一起挑土籃子散糞,一手拿著樹枝敲打牛屁股,一手扶著犁把耕地播種;夏天,他和農村男女青年一起麵朝黃土背朝天雙手握著鋤把鋤草,頭上頂著炎炎的烈日,豆粒兒大的汗珠子不斷滾落到禾苗上;秋天,他和農村男女青年一起揮舞著鐮刀收割莊稼,雙手捧著金燦燦的玉米和穀子而熱淚盈眶,品嚐自己勞動換來的新玉米的香甜;冬天,他和農村男女青年一起上山采石修築水渠,砌造大寨式的一層層的梯田,迎著凜冽的寒風唱著“敢叫日月換新天”“誓叫山河換新貌”……

連通達和農村男女青年結下了深厚友情。他待人一片真誠,無論是知青還是農青,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願意和他交朋友。不知為什麼,他對一位農村女孩產生了特殊的好感。那女孩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楊曉燕,年方二九,她那紅潤橢圓的臉蛋兒,那烏黑明亮的眼睛,那微微翹起的小鼻子,那帶著微笑的厚嘴唇,無不給人以純樸、善良、誠實、可親的美感,讓人感到舒服喜歡。

那年開春的時候,一車一車的糞肥送到了地頭,像一座一座土丘,接下來就要把這些大“土丘”化小,挑土籃把糞肥送到地裏去,堆成一溜一溜的小小“墳包”,再下去就是用鐵鍬把分散在地裏的這些“墳包”鏟掉,把糞肥揚散到四周田壟去。在把大“土丘”化小的時候,似乎有一種理所當然的分工:女青年負責拿鐵鍬往土籃裏裝糞肥,男青年則負責挑土籃往地裏送。有意無意地,連通達把糞肥送到地裏之後,回來總是把一對空土籃擺到楊曉燕麵前,她裝糞肥時偏偏不給他的土籃裝出尖尖兒,而隻是裝平平的就停手。別人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並不挑明,隻有一個愛多嘴的小女孩用鐵鍬把輕輕捅一下楊曉燕,悄聲問:“哎,你為啥這樣心疼他?”曉燕聽了莞爾一笑。

此後,從春耕到夏鋤,從掛鋤到秋收,他總是找機會接近楊曉燕,覺得和她說說話、看看她的微笑,心裏也舒坦。楊曉燕也時不時地湊到他跟前來,經常把家裏僅有的花生、薯幹、葵花子之類最好吃的東西揣在衣兜裏帶到地頭上,悄悄地塞給他……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刺骨的寒風天天嗷嗷地叫,知青陸陸續續回城家裏“貓冬”去了。青年點裏隻剩下了連通達一個。他回不了家,因為家已經在動亂的年月裏拆散了,爸爸在蹲了兩年“牛棚”之後走了“五七”道路,母親在精神與身體的雙重折磨下歸了黃泉。他一個人留在青年點,沒黑夜沒白天沒有準鍾點,冷了躲在被窩裏不出來,餓了隨便糊弄點兒吃的。知青平常糧食就不夠,沒菜就蘸鹽水吃,現在大家一走,他一個人可慘啦!還是楊曉燕心疼他,經常給他送些吃的來。後來,善良寬厚的楊家雙親讓女兒把他請到家裏——農家再窮總還有出路,反正多一雙筷子也還過得去。

楊曉燕家和所有的農村人家一樣,一幢石砌牆土軋頂的四間平房。西屋兩間一家人住著,中間是堂屋地,東屋一間存放雜物。現在,曉燕把東屋收拾了一下,讓連通達住進來了。

連通達不好意思在楊家白吃白喝,眼裏時刻留意家裏有什麼活可幹,每天起大早擔水劈柴、喂豬趕羊,幫楊伯伯削條子編簍子。這樣一個有學問又勤快的青年,曉燕的父母自然十分喜歡,就連曉燕的弟弟曉光也把他當作親哥哥,跟在他屁股後頭像影子一樣。他不愁吃不愁喝又有熱炕睡,真挺舒心。特別是到晚上,他往東屋炕上一坐看書,曉燕便來到身邊。起初,弟弟曉光纏著他講西遊故事,後來,曉燕的媽媽把曉光叫回西屋去:“曉光,你姐姐跟連大哥學習呢,你不要老纏著你連大哥瞎攪和!”於是,每天晚上,他和曉燕便肩並肩地坐在東屋炕頭上,屁股底下熱乎乎的,上麵用連通達的被子蓋住四條腿,兩個人都捧著一本書——連通達看的是政治語文數理化什麼的,準備有一天能夠考大學。楊曉燕看的是連通達珍藏的一些文學名著,有不認得的字或不明白的地方就問身旁的老師。

一天晚上,曉燕指著書上的一個“吻”字問他:“連哥,這個字念什麼?”

“念‘Wen’——和穩穩當當坐在這兒的‘穩’字是一個音。”

“‘吻’是什麼意思?”

曉燕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看著連通達。他沒有立即回答,突然伸出右臂將坐在他身邊的曉燕摟住,他那熱乎乎的嘴唇一下子蓋在女孩的紅潤的小嘴上。曉燕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愣了,一瞬間明白過來之後,隻覺得渾身麻酥酥軟軟的,不知為什麼無力推拒而任由他親熱地做下去……

“曉燕,這就是‘吻’的意思!”連通達抬起頭來看著曉燕含羞帶怯的臉蛋兒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又低下頭去一陣狂烈的吻。

從此,每天晚上,除了看書之外,東屋的熱炕頭就成了他倆親親熱熱的小天地。兩人相互激發的感情溫度與日俱增,由熱吻到愛撫到肌膚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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