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包車禮讚(1 / 2)

自從到上海作教書匠以來,日常生活中與我最有密切關係的要算黃包車了。我所跑的學校,一在江灣,一在真茹,原都有火車可通的。可是,到江灣的火車往往時刻不準,到真茹的火車班次既少,車輛又缺,十次有九次覓不到坐位,開車又不準時,有時竟要擠在人群中直立到半小時以上才開車。在北站買車票又不容易,要會拚命地去擠才可買得到手。種種情形,使我對於火車斷了念,專去交易黃包車。

每日清晨在洗馬子聲裏掩了鼻子走出寶山裏,就上黃包車到真茹。去的日子,先坐到北站,再由鐵柵旁換雇車子到真茹。因為隻有北站鐵柵外的黃包車夫知道真茹的地名的。江灣的地名很普通,凡是車夫都知道,所以到江灣去較方便,隻要在裏門口跳上車子,就一直會被送到,不必再換車了。

從寶山裏的寓所到真茹須一小時以上,到江灣須一小時光景,有時遇著已在別個乘客上出盡了力的車夫,跑不快速,時間還要多化些。總計,我每日在黃包車上的時間,至少要二小時光景,車費至少要小洋七八角。時間與經濟,都占著我全生活上的不小部分。

聽說吳稚暉先生是不坐黃包車的。我雖非吳稚暉先生,也向不喜歡坐黃包車,當專門坐黃包車的開始幾天,頗感困難,每次要論價,遇天氣不好,還要被敲竹杠,特別是閘北華界,路既不平,車子竟無一輛完整的,車夫也不及租界的壯健能跑,往往有老叟及孩子充當車夫的。無論在將坐時,正坐時,下車時,都覺得心情不好。不是因為他走得慢而動氣,就是因為他走得吃力而憫憐,有時還因為他敲竹杠而不平。至於因此而引起的對於社會製度的憤懣,又是次之。

可是過了一二個月以後,我對於一向所不喜歡的黃包車,已坐慣了,不但坐慣,還覺到有時特別的親切之味了。橫豎理想世界不知何日實現,汽車又是不夢想坐的,火車雖時開時不開,於我也好像無關,我隻能坐黃包車。現世要沒有黃包車,是不可能的夢談。沒有黃包車,我就不能妓女出局似的去上課,就不能養家小,我的生活,完全要依賴黃包車,黃包車才是我的恩人。

因為所跑的地方有一定,日日反複來回,坐車的地點也有一定,好多車夫都認識了我,雖然我不認識他們。每日清晨一到所定的地點,就有許多老交易的車夫來“先生先生”地歡迎,用不著講價,也用不著告訴目的地,隻要隨便跳上車子,就會把我送到我所要到的地方,或是真茹,或是江灣。到了“照老規矩”給錢,毫無論價的麻煩,多加幾個銅子,還得到“謝謝”的快活回答。

上海的行業都有幫的,如銀錢業多寧紹幫,浴堂的當差的,理發匠,多鎮江幫,黃包車夫卻是江北幫,他們都打江北話,有許多還留著辮子。為什麼江北產生黃包車夫?不待說這是個很有深遠背景的問題,可惜我從他們口頭得來的材料還不多,不能為正確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