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是那種極易受到暗示的人,日常生活就免不了總在大喜大悲中沉浮。兩件事可見一斑。
先說不好的。
文清買魚時,賣魚的小九九一算便報出十元零九毛的魚錢,人家堅持不給抹掉九毛零頭之後,文清開始從兜裏取錢,一邊把魚賬又心算一遍,錢拿在手上卻沒有遞過去。
文清說:你算錯了。
賣魚的以為她又變著花樣要求抹零,就大著嗓門吼道:你有完沒完了,賣你一條魚怎麼比養一條魚還麻煩呢?!
文清氣得哆哆嗦嗦:真是不知好歹,你少算了一元錢!
為此,她大半天沒消停,向她的朋友和熟人將此事傾訴來傾訴去:人心不古!人心不古!最後總是這樣嗟歎著收尾,整個一祥林嫂。
到晚餐桌上,她決心已定,這個紛亂的社會和醜惡的人性不值得留戀,她要出家,找一塊潔淨之地。丈夫說她是一步到位,不用像祥林嫂那樣捐門檻了。
再說好的。
文清走在路上,前麵一人騎自行車,不知怎麼飄下來數張百元大鈔。小巷,無人,沒有另一個人看見,關鍵是騎車人自己還不知道。
文清沒有猶豫,大喊一聲喚回那人,把拾起的錢送還主人手上。
為此,她高歌了一整天,為自己崇高的品格陶醉,眼前的綠樹仿佛更翠,紅花仿佛更豔了。
文清就是這樣的人。她甚至能為一個陌生人隨便一口吐在路上的痰生三個月的氣,為公園裏人工湖上自由自在遊玩的野鴨而歡欣鼓舞一個夏天。
這樣的人活得可能很辛苦。文清為了自己能安心一些,想了很多辦法,她拜過佛,皈依過耶穌和上帝,練過瑜伽,研究過周易,還參加過本地環保組織的江濱公園義務清掃隊、市民文明春風合唱團……文清反反複複出入各種宗派和組織,諸神和現代多元化的社會真是寬容,由著文清折騰,她最終還是一個痛感和幸福感都十分強烈的大凡人。
丈夫就涮她:你這人如此不專一,就是我這肉眼凡胎的男人也煩你了。
文清那個時候又有新的想法,沒工夫理丈夫,隻是白了他一眼。
一天,兩口子打出租車去醫院看病人,半路叫停,買水果和飲料,司機重新發動車時沒有好好瞭望,車尾竟意外地把小區門口一正曬太陽的老爺子撞出去好遠。三個人丟了魂魄,都下了車忙不迭扶住老爺子詢問情況。老爺子很通情達理,活動一會兒胳膊腿,說:這會兒沒覺出不妥,可不知道過後會怎樣。
司機說:這麼吧老爺子,我把電話號碼留給你,你一不舒服馬上給我打電話,我送你上醫院。
文清包裏有筆和紙,趕緊拿出來,要求司機重說一遍號碼,把那張記著電話號碼的紙疊好,放到老爺子的衣兜裏。
上車繼續趕路,因為虛驚一場,三人暫時無話,文清心裏滿是感動,司機沒有逃脫責任,老爺子也並不借機訛人,這個世界還應該算是美好的。
兩口子從病房出來,乘電梯從17樓到1樓期間,丈夫突然說:那個司機撒謊了,我聽他念出電話號碼的前六位是139123,區號123你說有嗎?有的話也不是我們這地方的,明擺著騙人的。
文清電擊一樣愣在那兒,電梯門打開她都不知道邁步,她朝著丈夫大聲叫著:天呐天呐!這個世界真是沒救了!
從醫院回到家附近的菜市場,文清買了一些菜,當她付錢給菜主時,菜主接過錢用手指彈了彈說:假幣。
文清再次電擊一樣愣在那兒,想了許久才想起去醫院看病人,半路買水果和飲料被商販找了假幣。
文清臉紅了,立即換了錢給菜主,然後匆匆走開。
走著時,文清自語道:我為什麼要陪著你們遭這份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