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細腰之王(公元前545年—前529年)(1 / 3)

話還得回到公元前548年,崔杼殺死來他家泡他媳婦小花狐狸的齊莊公的這一年。這年晉國這裏,執政官範宣子退休了。晉平公叫上軍將趙武(趙氏孤兒)繼任執政官兼三軍元帥。

趙氏孤兒——趙武自晉悼公初年被任命為卿(新軍將),至此已經二十五年,終於當上了三軍元帥兼國家執政。

下一年,公元前547年,崔杼在齊國開始掌權的時候,晉國西邊的秦景公,派弟弟來晉國談判修好。從前,晉國在麻隧之戰和遷延之役都討伐過秦國,現在秦景公覺得總對著幹,也不是好事,就派弟弟來和談。晉國這邊也得出談判代表啊。叔向負責外交事務,他下邊的“公務員”使者們有個排班表,按順序,這回該子朱接待外國使者了。但是叔向不同意。子朱在朝堂上說了三遍:“按順序,這次該我值班了,為什麼叫子員去,我和他班爵相同,為什麼叫他!”叔向說:“秦、晉兩國衝突多年,談判幸而成功,子子孫孫賴之享福,不成功,三軍將士暴骨沙場。你這人說話沒譜,常常改變國君原意。不能去。”子朱大怒,抽劍就砍叔向(又在朝堂上鬥起來了,跟台灣“國大會議”一樣了)。叔向也不弱,提起衣襟就上前搏鬥,人們把他倆拉開。晉平公說:“晉國將要大治了吧!我的臣子所爭的都是大事啊。”

瞎子師曠在一旁侍候,說:“國君恐怕要靠窗站了,形同虛設了,大臣們不是心競而是力爭。”

師曠覺得大臣們爭的不是國家利益,而是個人風頭,這樣下去,各家卿謀求自己利益,誰也不顧國家,國君自然也被剩在一邊了。

師曠本來不瞎,他為了搞好音樂,就用艾草熏瞎了自己的眼睛。作為樂師,他對於晉平公經常愛聽“鄭衛新聲”,表現得痛心疾首,他說:“國君總聽鄭、衛傳來的流行新樂,不聽先王雅樂,公室將卑乎!”

據說,從前周武王滅掉商紂王之後,令周公創作了“大武”樂,以謳歌武王伐紂。周公討伐東夷以後,又創作了“三象”,以嘉獎周公,都是正經好歌。

可是如今春秋中後期,禮崩樂壞,包括晉平公在內,大家都不愛聽“大樂與天地同和”的政府頒定樂曲,改聽新流行的“鄭衛之音”,靡靡小調,聽了非常之爽,但是老想聽就會貪婪、嗜欲,隨後就要幹卑鄙、犯上作亂的事,淫邪放縱、奸佞欺詐都跟著來了。所以最好聽政府樂曲,那是整齊有節的德音,寓含著父子君臣的綱紀,需要穿好大禮服去聽,但是沉悶煩緩,實在使人不耐煩。這點,去問問孔老夫子就知道了。他老人家研究大韶的時候,三月惡心得吃不下肉去。鄭國衛國的流行歌曲,“淫於色而害於德”,可是大家都聽得上癮,上至公卿,下至黎民,都會小妹小妹地學兩嗓子。

這種風氣從河南也影響到山西,山西後來出了一對“羽泉組合”——槍、石兩個樂人,唱得非常火,(從名字上看,應該是最早的搖滾樂隊),戰國的趙烈侯甚至還要賜給這倆人每人萬畝封地。

鄭國也有流行歌手,其中女歌星也燦爛奪目,佼佼者要算戰國時的韓娥(戰國時的韓國就在鄭地),韓娥跟王菲差不多,在老家總唱不紅,後來流落到齊國,一下子紅得發紫,她的演技——在臨淄西門雍門開演唱會時——號稱“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當她“曼聲哀哭”時,“一裏老幼皆悲愁垂淚相對,三日不食”,當她“曼聲長歌”,“一裏老幼歡喜卞舞,不能自禁”。韓娥的歌聲感染力強到這個地步,我真服了她了,藝術魅力大到毛骨悚然,可惜這個卓越的歌手沒有留下一張CD,不過當地人把她的風格繼承下來,創造了“喜歌哭”。

總之,雖然師曠哀歎,但鄭衛新聲卻日漸流行。師曠哀歎的,不僅是公室將卑,而是整個春秋世襲貴族階層,要在未來的戰國時代,喪失了對日漸崛起的布衣小民的控製力,社會將要走入平民時代,代表著貴族地位的禮樂,怎麼可能還獨存呢?

秦景公派弟弟來晉國談判的次年,公元前546年,晉平公十二年、齊景公第三年——崔杼在齊國掌政的第三年、楚康王十四年,曆史上發生了一件劃時代的大事,也是好事。晉、楚弭兵,大家都不打仗了。

晉、楚兩國作戰力量相當,爭霸進入誰也爭不動的階段。晉國控製不住齊和秦,國內晉平公又大權旁落。楚國的情況更糟。內部世卿家族、各大夫家族之間也爭權奪利、相互傾軋愈演愈烈,造成大夫逃往晉國。最典型的巫臣教吳叛楚,為晉國效勞。吳國的崛起,使楚國腹背受敵,先後三個令尹死於對吳戰爭。

楚國疲於應付,希望對中原巴爾幹息兵,專心防吳。

中原諸侯夾在晉、楚之間,長期受累,更是苦不堪言。所以,早在三十三年前,宋國大夫華元,倡導召開第一次弭兵會議。但由於鄭國滋事,導致晉、楚鄢陵之戰爆發,第一次弭兵運動失敗。然而,中原諸侯手拉著手,呼喚著一個充滿情和愛的世界,主旋律卻從沒有變過。鄭國執政官子產,甚至在去年掀起了不抵抗運動(甘地先生),寧可讓楚國攻掠也不抵禦,就為了結束冤冤相報的怪圈,早日和平。

在這樣的形勢下,宋國執政官向戎先生,再次提出了偉大的弭兵設想,在他的遊說下,楚國、晉國同意和平。

於是這年,公元前546年的初秋七月,楚令尹子木,晉上卿趙武,以及宋、滕、邾、齊、魯、衛、陳、蔡、鄭、曹、許等國,要在宋都商丘的蒙門(東北門)外召開弭兵大會。齊國的代表是崔杼,也跑去了。

你走來,我走來,大家走到一起來,各國警衛部隊雲集商丘城外,駐紮區之間隻用籬笆編牆,以示友好(以往都是修壘挖塹)。

但是,到了盟會的前一天,楚國警衛隊的行為卻和他們的嘴巴矛盾,這些南方來的老楚,對著籬笆北邊的晉國人吹胡子瞪眼,發言恐嚇,很沒誠意。晉大夫伯夙就向執政官趙武報告:“楚人氣氛甚惡,恐怕要鬧事啊,到時候劫盟,也未可知。”(範小宣已經在三年前光榮退休了,趙氏孤兒、趙盾的孫子、苦孩子趙武同誌已經熬滿年頭,擢升為三軍元帥,執晉國之政。)

趙武跟趙盾正相反,是個溫和厚道的人,聽了伯夙的報告,說:“不怕,不怕,大不了,打起來,我們立刻撤進宋國都城,跟宋國人一起抵禦老楚,楚人能奈我何?”

次日黎明,盟誓開始前,楚營那邊又動作起來了。楚國軍卒照令尹子木的吩咐,都在衣服裏麵藏了皮甲,一個一個鼓得像大狗熊,張牙舞爪,並且暗中計劃劫盟,逮捕晉國執政官趙武。

聽說楚國人武裝起來了,趙武心裏打鼓,對負責分管外交的叔向說:“要不,我們也把皮甲都穿上?得防著點啊。”

叔向說:“Nevermind(沒關係),匹夫老百姓一次不講信用,終生失去credit(信用),何況一個大國呢?楚國一定沒戲的。”

楚國那邊,大夫伯州犁不同意劫盟計劃,對楚令尹子木說:“我們會盟,講的是信,沒有信,怎麼號令諸侯。”

子木搖搖頭:“晉楚之間不講信用很久了,隻要能有利,還要什麼信。到時候他們不按我們說的,我們就劫盟!”

伯州犁力勸,令尹子木就是不聽。

大會正式開始,各國領導蒞臨座位,跪好以後,主持人、和平大使,宋國的向戎宣布:“根據我此前在晉、楚兩國之間來回斡旋,達成的協議:晉、楚奉為共同霸主;晉國的附庸國以後每年要去楚國朝拜,奉送貢品和保護費,楚國的附庸也要去晉國;秦、齊兩國也是超級大國,所以秦不必拜晉,齊國也不必朝楚。”

各諸侯代表都點頭稱是。

接著,向戎舉起了個罐子,宣布:“下一個項目,歃血!”

晉國人說:“我們晉國曆來都是第一個歃血的。”

楚國人說:“主持不是說了嗎?晉、楚匹敵。如果老是讓你們晉國先歃,我們楚國豈不是弱了嗎?”

說完,楚國人就都去摸肚子(那裏邊有短劍啊)。

叔向一看不行,就勸趙武說:“讓他們楚國先吧。他們不懂,會盟的時候,都是小國操持主辦,楚國搶著先歃,它願意當小國角色,讓它當去吧。”於是,楚令尹子木樂嗬嗬領先歃了血,趙武隨在其後。(明明先歃血者是盟主,叔向卻胡說八道,是典型的精神勝利法。)

這次楚人藏甲赴盟,如果不是趙武脾氣溫良,非打起來不可,兵也弭不成了,楚國民風強悍,做事不甘示弱,於此可見。而晉國則相對腎虛,眼袋開始下垂。

盟會散了以後,回國路上,趙武經過鄭國,鄭簡公帶了政治局的六個卿,招待趙武吃飯,排場很大,禮儀豪華,列鼎設宴同時,還有音樂伴奏(所謂鍾鳴鼎食)。既然有音樂,邊吃就邊賦詩,鄭國執政卿子展,賦了一首《詩經》中的《草蟲》,說:“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悅”。把趙武比為想慕中的君子,趙武趕緊聳身不敢當:“不足以當之。”

接著另一個鄭卿也把趙武當成偶像,賦了首《黍苗》,比喻趙武是驅逐周厲王,擁立周宣王的召公,趙武趕緊謙讓。又有個鄭卿賦《鶉之奔奔》,說國君淫亂。趙武趕緊批評,說,床笫男女之事,不該在這裏講(趙武時年四十歲左右,但是一聽淫詩還是臉紅,並且預言了賦詩者張揚國君之醜,抱怨國君,不得好死)。

目前是六卿之一尚未執政的子產也賦詩,說趙武是君子,趙武說,我一定用你的話規範自己。子產前一陣出使晉國時還鬧事,給範宣子提意見,起哄要減少給晉國上貢的保護費。範宣子接受。最近趙武又減輕了諸侯上繳保護費的額度。

也有人跟趙武初次相遇,就賦詩“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趙武趕緊作揖;又有賦“勤謹有禮”“不驕不躁”之類格言的,趙武謝領。所有這些,都叫作“斷章取義”(原本不是貶義),以《詩經》中的某句話的字麵意思,來表達自己的心思,而不管該詩的總體意思。從前秦穆公曾經跟重耳這樣賦詩,後來就不再流行了。如今列國關係趨於穩定,打仗也少了,這種雅風複流行起來。趙武之所以對這種東西感興趣,是像用“文辭”引導楚國這類文化相對差一些的諸侯,促成和平,化幹戈為唱歌。

“向戎弭兵”是件大事,從此以後,晉、楚兩國之間自重耳時代的城濮之戰以來的百年南北爭霸,正式結束,南北再未交戰。無大仗。楚轉而與東方強吳作戰,北方晉、齊、魯各國,繼續窩裏鬥,君族和卿大夫相對砍殺,玩滅族遊戲。

另外,此次會盟有特點,各國都是執政卿出席講話。國君靠邊站,根本沒來,大夫專權已成為國際時尚,卿族在成長。

崔杼也代表齊國參加了這次弭兵大會,他回國之後,同年,家裏就在左相慶封的挑撥鼓勵下,老大與老二向代表老三利益的倆管家(家臣)發難,形成內訌,慶封借調解為名,殺光崔家上下,崔杼自殺。

下一年,公元前544年,慶封出去打獵,就被國內樂、欒等家族,偷襲進攻,殺了慶封之子慶舍,慶封出逃魯國。這是前邊都說過的了。

趙武有一次蓋了新房子,全家搬進去,同僚都來賀喜,獻上祝福的話。曆史上第一個姓張的人——張孟同誌的獻詞最好:“美哉輪焉,美哉奐焉,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成語“美輪美奐”。)

趙武的答謝詞更棒:“武也,得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全腰領以從先大夫於九原也。”

意思是,如果我能夠脖子上不掉腦袋,腰不受斬刑,平安地在這房子裏老死,不給祖宗抹黑地頤享天年,平安去到九原(晉國貴族墓地,後訛說為九泉),見祖宗,也就心滿意足啦。

以抑製的情觸表達人生的祝福,兩人深得作文之妙,好處難與人說啊。

另有史料記載,趙武在蓋這房子的時候,把房椽砍削後,又進行打磨拋光,張孟看見以後,掉頭就走。趙武趕緊乘車去追,說:“我有不對的地方,您也應該告訴我呀。”

張老回答:“天子的宮殿,房椽是砍削後再用細石細細地磨光;諸侯國君的房椽粗粗磨一下就可以;大夫家的隻需削光;士的房椽砍掉節權就可以了。萬事要依照尊卑等級,這就是禮。現在你顯貴了,忘了禮,我恐怕你不能免禍。”

趙武趕緊回家停止打磨房椽,木匠們想把磨好了的重新砍削一下,變得不那麼光滑,改成張老說的“禮”所要求的大夫家的標準(卿屬於廣義的大夫)。趙武說:“不必。讓後代人看到,那些砍削的,是仁者做的,那些打磨的,是不仁的人做的。”

慶舍被殺,慶封出逃後,又過了四年,晉、楚兩國再次盟會,重申弭兵大會的盟約。這也算是弭兵大會的五周年慶祝會吧,會盟地點在河南鄭州。

開會之前,中軍尉祁午(祁奚的兒子)建議執政官趙武爭先歃血,趙武覺得那很麻煩,繼續讓楚國先居首位,我隻需行仁義就好了,像農夫稼穡,除草培苗,雖然有饑饉,但必有豐年。

這時候,楚國令尹子木已經死了,令尹公子圍(是楚共王的二兒子)代表楚國出席。既然趙武不肯爭搶歃血居先權,楚公子圍就又居了先。

隨後,公子圍還和趙武宴飲,然後各自罷會回家。

趙武散會回國的路上,又去找鄭國人喝酒。鄭簡公又叫諸卿來陪。魯國之卿叔孫豹也陪著趙武來了,叔孫豹賦了一首《詩經》中的《鵲巢》,其中有雲“維鵲有巢,維鳩居之”(鳩占鵲巢),意思是趙武給我們弄了巢,讓我們白住進去,謝謝謝謝。趙武忙答說:“我不堪也。”

接著,鄭國上卿子皮賦了一段男女幽會的小調,“小風輕輕的吹呀,不要動我的風巾,不要惹我的狗叫”,意思是你們晉國大邦應該以仁義撫慰我們諸侯小國,不要像狗那樣衝我們叫。(以男女之情,比喻邦交關係,大小之間,行“妾婦之道”。)

趙武客氣了一下,賦了首《堂棣》,意思是大家像兄弟一樣,並且唱完又解釋說:“我們像兄弟一樣,狗是可以不用叫的了。”

其他鄭卿也賦詩。眾人極歡而散,趙武出來之後,望著月色,歎說:“我不會再有如此矣!”

這時候趙武才四十多歲,繼續回國,路過周天子的洛陽,周大臣劉定公在洛水邊擺宴犒勞,望著河水,這是大禹治理過的,劉定公就把趙武比作了大禹,說:“若不是大禹,我們現在的人,就都成了魚了。您和我能夠冠冕治民,都是大禹所賜。您何不也遠繼大禹而大大庇護民眾啊!嗬嗬。”

趙武終於聽得不耐煩了,說:“老夫我整天擔心的是惹禍上身,哪能想得那麼遠,吾儕朝不謀夕,偷食而已。”

趙武可能看了叔本華的哲學書,認為生活是一種負擔了。劉定公很詫異,覺得趙武未老先衰,活不長了。

可能是上一代的慘劇和兒時的坎坷摧毀了趙武健康的心理,年僅四十七歲就變成未老先衰。趙武的叔叔輩舉家罹難,自幼幽閉宮中,步入翻覆無定的政壇以後,人生驚濤駭浪,幾度榮辱起伏,四十七歲的他突然厭倦了險惡的官場,歲月蹉跎,人生虛妄,他多想高翔遠引,羽化登升。一度的絢爛夢想終於卻是建功太難,晉平公不是勵精圖治的開明君主,讒邪圖私的各姓同僚也不是我的知音。人生一場,蠅營狗苟,蛆蟲相爭於糞土。滿頭白發來偏早,到手黃金去已多。趙武同誌離開中原,心灰意懶地返回晉國。同年冬天十二月,在祭奠完了祖爺爺趙衰回來的路上,他消耗完了自己夢中寄客般的俗世生涯,帶著精神抑鬱症死去了。

趙武死後,諡號為“文子”,表示他個性和氣。接下來的執政官,輪到了韓家的韓起(前司馬韓厥的兒子)。韓家家底薄,韓起剛上台,窮得叮當響,叔向於是安慰他,窮是好事啊,旁人不嫉妒你,在咱們晉國,有錢有勢的家族一貫沒有好下場,所以值得向您慶賀啊。這就是所謂“叔向賀貧”。

其實,韓起自家的封邑有七個縣,也並不窮,說窮,隻是相對於別的卿。另外,祁奚、叔向兩家族,合計有十個縣,都是私家封邑。這樣算算,晉平公直屬的縣,還能有多少個呢?

趙武溫良恭儉讓,執政八年,促成南北弭兵,本人也普遍得到國際尊重,對內也能維護住晉平公。韓起接班以後,相對懦弱,再也控製不了各家族為所欲為,晉平公就正式“失其政”了。

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頹廢派的趙武同誌消極厭世的時候,一位時代的寵蜥卻在甘之如飴地遊刃於蝶舞蜂喧的塵界。那就是楚國的令尹公子圍。

“弭兵大會”五周年盟會上,這位楚令尹公子圍代表楚國參加,會盟之上,他說道:“最近,有一小撮惡勢力,妄圖破壞弭兵以來的良好氛圍,加兵鄰國莒國兮,褻瀆盟約。這個國家是誰兮,它就是可惡的魯國。魯國破壞公共安全,它的上卿叔孫豹還來這裏開會,我請捉住叔孫豹,殺死殺死兮。”

趙武趕緊給叔孫豹說情:“請赦免有罪的魯國,讓諸侯感念您的恩德,才是盟主風範。說實在的,貴國和吳國之間,不也有點小摩擦嗎,但不要上綱上線。疆場城邑,歸屬變來變去,這類衝突是常有的事,霸主抓大放小,省煩勸善,也就夠了。”

楚令尹公子圍給趙武麵子,放過了倒黴的叔孫豹,還請趙武吃飯。

楚人雖然被汙蔑為南蠻,但楚公子圍也通《詩經》,賦了一首《大明》,拿周文王赫赫明明的功業,來比喻自己的誌向。趙武賦“各敬爾儀,天命不又”,意思是你老實點,該幹嗎幹嗎。

散席回去趙武就對叔向講:“估計是他要篡權了。”

關於他要不要篡權,有這樣一個迷信故事。當初,“獨眼蜥蜴”楚共王老爹一共有五個兒子,為了測測兒子們的運氣,他把一塊寶玉埋在祖宗廟堂裏。老大進廟下拜,兩腳跨璧,隻踩到玉璧兩邊;老二(即公子圍)下拜時候,胳膊肘落在璧上;老三老四差得很遠;老五運氣最好,被媽媽抱在懷裏,放下來下拜,剛好腦門磕在璧上。

兩腳踩了璧邊的老大,後來做了楚康王,合計十五年。老大死後,其子楚王郟敖即位,至此已經三年。按照冥冥中的天意,該輪到公子圍了。

公子圍從弭兵五周年會議上回來,到了十一月,他就以探病為名,解下自己冠的繩帶,把大哥的兒子楚王郟敖勒斷了氣兒,然後戴上冠,登上楚國權力頂峰,成為春秋第六大蜥蜴,大號楚靈王,時間是公元前541年。(次月十二月趙武抑鬱而死。同年的亞洲大陸西端,伊朗地區的波斯英雄居魯士,攻陷名城巴比倫,建立強大的君主製的波斯帝國,成為希臘人的死對頭。)

作為楚莊王的孫子,好大喜功的楚靈王比不得同時期波斯國王居魯士,我們著重表彰他的藝術家才質好了,關於這一點,他給趙武賦《大明》時候,已讓人領教一二了,文學底子不錯的。

楚國美麗富於靈氣,大江芳澤雲蒸霞蔚,山野叢林鳥獸出沒,風雨晴晦朝夕不同。自然界的詭譎偉大,造就了楚國巫風與神話的發達。楚國人信鬼。於是楚國人跳舞給諸神看,因為是祭鬼的,所以浪漫靈動,風格勁辣,國際第一。楚靈王就是個跳舞能手。

他經常拿著羽紱,胳膊上揮動羽翅,在祭神儀式的祭壇前盤旋飛揚,他最喜歡的羽毛衣裳把我的幻覺照亮,楚靈王舞姿奇譎靈動、超渺飄逸,嘯歌玄遠,飄然神爽,搖曳著風姿獨特的楚國浪漫主義精神。[注釋1]

楚靈王跳舞,主要供下列神仙鑒賞:

第一類是本土神仙,即風伯、雨師、日禦、月禦、山神、水神、司禍、地宇。

第二類是北方諸夏之神,即高辛、軒轅、海若、河伯、宓妃(曹子建追求的那個)。

第三類是東夷南蠻之神,伏羲及其老婆女媧,湘君及湘夫人。

跳舞場上待久了,楚靈王就偏愛細腰男女,俗話所說“楚王好細腰,一國皆餓死”,就是說他呢。為了博取國君青睞,一展楊柳婀娜,郢都城裏刮起了細腰風,大臣們一天隻吃一頓飯,各種減肥方法也都出來了。有吃辣椒減肥法、脫水減肥法、桑拿減肥法、點穴減肥法、水波排脂法,還有一些人跑到山上采草藥,做成“脂肪燃燒彈”,每天吃三顆,燒掉體內23%的脂肪。賞心悅目的纖細腰身,逐漸成為了荊楚女子的特色,很多楚國人在暴風中把腰吹折了。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那位漂亮妹妹也是“腰如束素”。後代白居易有個細腰寵妾名叫“小蠻”,於是“小蠻腰”專指蠻楚細腰。但不知現代的兩湖人蠻腰幾許。